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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阳女克父 ...

  •   父亲说,我是雨后天上的虹,最最明艳颜色。不是那靛青色,也不是那湖蓝色,而是那澄红色。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故唤作“其丹”。其丹,其丹,其色可丹也。

      十岁那年的生日,是我永生难以忘记的时刻。全家都在为我欢庆,父亲特意从西饼店订制了一个双层奶油蛋糕给我。我穿着奶妈给我准备的白纱蕾丝小洋裙,粉色的裙摆在风中飘摇。

      “丹丹。”那一声温柔的呼唤,如同阳春三月明媚的杨柳拂面,我期待地转过头去,笑靥如开在墙头招摇的桃花。

      “少举哥哥。”门牙还没有长好,翘舌的时候还会漏风,可是我偏偏还叫的那么欢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少年,衣着光鲜,神采奕奕。虽然只是十五六岁的光景,眉梢眼角却已经有了些许老成的韵味,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又皓洁的牙齿,特别好看。在我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懵懂无知那会儿,他已经开始去学堂,我咿咿呀呀学话时,他已经可以背诵唐诗宋词。到了我初涉琴棋书画的时候,他都开始学习枪法骑术了……他总是这样,走在我的前面,我永远都追赶着他的步伐,永远都吃力地抬起头仰望着他。

      “丹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个时候,他刚刚学了李白的诗,就跑来告诉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趴在他的背上,眨巴眨巴,一会看看云,一会看看他。

      “就是说的我们俩。青梅竹马。”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丝耐人寻味的感觉,让我琢磨不透。“丹丹,你要记住了。”

      “青梅竹马……”我跟着鹦鹉学舌,虽然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蕴藏了什么意义。

      那时候,只是觉得云淡风轻,蜚短流长,时光不紧不慢,恰到好处。

      这位少年姓白,名少举。他们家和我们家是世交,白叔是武将出身,孔武有力,英勇不屈。而少举哥哥更是年少英为,文武双全。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直在等我长大,再理所当然地嫁给白少举,让我做白家的媳妇。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少举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比我要高出一个头多,看我的时候需要低头俯视。这样让我总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给你,是我特意在西洋商店选的。”白少举把一个红色的发箍递给我,“丹丹,生日快乐。”

      “好漂亮。”我忙不迭地欢呼雀跃,眼前这个耀眼的丝质红绸发箍和我的洋裙配到相得益彰,最主要的是因为它是少举哥哥送的。从小到大,无论他送什么,木鸭子,蚕宝宝,还是蟋蟀,风筝……我都爱不释手。只是因为他是我崇拜的白少举。

      卡其色小西装,白纱小洋裙。

      黑色圆头皮鞋踢踏,红丝绒发带飘飘。

      任凭欢笑飞扬,我只是觉得阳光下,我是唯一的小公主。

      在众人的前拥后戴下,我站在前厅,骄傲的姿态像是绽放羽毛的孔雀。

      “丹丹,吹蜡烛,快许愿。”父亲也是真心地疼我,爱我。

      闭上眼睛,准备告诉上天,我的心愿——

      忽然间,“砰——砰——”振聋发聩的枪声惊扰了我的祈祷,也吓坏了所有人。霎那间,张灯结彩的丝带缠绕着惊恐和慌乱迎风乱飞,满地横陈,曾家的宾客逃的逃,躲的躲,纷纷作鸟兽散。

      只见大门被强行踢开,一队蓝衣卡其布军装的士兵冲了进来,个个腰上都佩着手枪,吹胡子瞪眼睛,凶神恶煞。

      “奉上头指示,捉拿利源钱庄曾云鹤!”为首的长官,将别在皮带前的手枪晃了晃,严肃地看着父亲。

      “在下就是曾云鹤。有何指教么?”父亲毫不动容地上前一步,就要往枪口子上撞去。

      “得到情报,你多次资助革命乱党,还参与发动武昌起义……”长官将父亲的罪状一一列举。“来人,抓起来。”长官不由分说,就命令手下。

      “且慢。要杀要剐也待我为小女办完生日再走。”父亲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我正坐在上席的红木高脚椅上,因为惊吓过度,无法动弹。

      怎料长官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亲情温馨的戏码,只是粗鲁将父亲反绑起来:“少罗嗦,我可没有时间陪你耍花招。”然后,大摇大摆地往破门而出……

      这个过程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钟,而在我无涯的人生荒野中也只是那么匆匆一笔。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都有点模糊。当时,我因为害怕而一声不吭,都来不及叫一声“爹爹”。

      忘记了是怎么样从椅子上爬起来,奇怪的是少举哥哥也早已不知去向。奶妈架着我匆匆离开了曾府大院,记忆中最后一瞥的是桌子上那个还来不及切开的双层西式蛋糕。十根五彩缤纷的蜡烛即将燃烧殆尽,而那颗樱桃嵌在乳白色的奶油之中,娇艳欲滴。

      曾家这样的四象大家族,如同大厦将倾,告别了恢弘时代,从此被淹没在江南这纸醉金迷的历史尘埃之中。我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从天堂跌落地狱,只是上帝在云端一不小心眨了眨眼,便可以让昙花香消玉殒,春风不度玉门关。

      然后,我便被颠沛流离般送到了舅舅家。舅舅是一个行为乖张孤僻的男人,母亲在世的时候,与家里还有些许来往,但是细细想来,我们也有十多年没有打过照面。于我,更是相当生疏的一个人。

      二十世纪初,革命之后燎原着整个国家。黄花岗起义失败之后,爱国志士又继而发动了武昌起义,阳夏保卫战等。革命的枪响,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不是愚昧无知的、拖着辫子的满清奴隶,革命党人用自己鲜血和生命赢得了胜利,而我的父亲,虽然不是一个戎马倥偬的军人,可是他早就身体力行地投入到了这场轰轰烈烈的壮举之中。

      利源钱庄的所有资产皆捐献给了革命战争,父亲四处游走正是为了置办物质。而我却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平生沉默寡言,深情温柔的男人有着这般胸襟和气魄。

      “那我爹爹呢?他现在在哪里?”我一点也坐不住,看着舅舅家简陋的摆设,想着自己屋中的高床暖枕,物是人非。

      舅舅看看我,到底还是有一丝不忍和惋惜:“你爹是革命党,前日已经被枪毙了。我托人给他置办了后事,算是做了个了结。”

      “……”不知道心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一时间我竟然无言以对,麻木,除了麻木,还是麻木。

      “你家出了这样的事,没有满门抄斩已经算是大幸了。如今,你既然跟了我,我也会好好照顾你。毕竟,我只有你娘一个妹子……”然后,舅舅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只是觉得千篇一律般的话在耳边萦绕,我的脑海已经是一片空白。

      “舅舅……我饿了。”我只是喃喃地说。

      他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发现他的瞳孔带着那么一点深色的恐怖,络腮胡稀稀疏疏如同秋天后院里掉落的枯叶,他的皮肤白的可怕,却透露出一种引人入胜的感觉。

      “我饿了……”我害怕地只是咬文嚼字。

      舅舅却只字不语,半响,吐出:“难怪曾家遭此大劫,丫头,你……你……”

      忘不了舅舅当时看我的眼神,如同遇见瘟疫一般的惊恐与意外。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我的脸上出现了什么不妙之物,可是很快,他抓过我的右手,然后做出一副得到验证般的表情。

      “好深刻的一道断痕!”舅舅眯起眼睛,煞有介事,“丫头,你这双断掌藏了多少祸害,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有点厌恶地从他粗糙的大手里抽出自己的右手,在衣裙后面偷偷擦拭着,舅舅的手潮湿粘稠,像白乳胶一样让我难受万分,而他的话更是让我捉摸不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不解地嘀咕着。

      “难道曾家的人,从没有注意到过么?”他显得有点激动,声音和深情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惊讶。

      怎么可能!我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对我的任何缺点进行过任何质疑。

      我依旧摇了摇头,近来,已经习惯用沉默的肢体动作代替语言。

      “你看看你的手掌,三大主线只汇成这一条在中宫位置的粗线,各星丘模糊黯淡,你这样手相,乃大煞大克之兆。”他讲的那些话我一点也不明白,只是听到他说,难怪我母亲会难产而死,父亲会命丧黄泉,曾家会一败涂地……所有的灾难都只是因为我而已。

      “你胡说,你骗人!”我杏眼怒睁,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一切与我有关,也根本就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你是不是壬寅年壬寅月生的?”舅舅皱眉冷峻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嗯。”我再次点点头,“母亲说那日雷声大作,天气很可怕。”奇怪,我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哦?春雷?”他掐指一算,“那是什么时辰?”

      我想了想:“大概是,己未日甲戌时吧,不大记得了。”

      莫名在心里有一种感觉,隐隐觉得自己的命理也与众不同,还记得当初父亲狠狠地将我摔在地上,原来以为会一命呜呼,却浑然不知,还喜逐颜开。奶娘说,我从来都不会哭,一出生就笑意融融……

      “你的命太硬了。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阳女,这些本也没有什么。可是,你偏偏还摊上个断掌……”舅舅一边说,一边仔细地审视着我的容貌,从上到下,看的我毛骨悚然,不禁失去重心地向后退了几步。

      “那……那会怎么样?”我支支吾吾。

      “克夫克子,家破人亡……”他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为什么会这样,当时只是觉得如同一个不大不小的晴天霹雳,我总是以为,长这么大了,再大的刺激也不过如此——出生连母亲的面也没有见到过,父亲又离我而去。有家回不了,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如今,居然有人告诉我,一切的一切,不是别人的错,而是因为我——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就算心中郁结了多少的闲愁与幽恨,也无处诉说。对着生命的质疑和对悲剧的肯定,我不得不告别过去,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历程。

      “舅舅,那你不怕么?”记得当时我怯怯地问道。

      他仰天大笑,如同一匹咆哮的野马:“我怕什么,我早该是一个遭报应的老不死,我还怕这些?曾丫头,看来是天意啊~”

      是命中注定也好,是机缘巧合也罢。阳女命理硬朗,所在之处方圆十里,百鬼不见,百毒不侵。这些类似江湖术士之言,都是舅舅说的。他通晓周易八卦,天文地理……我不想去相信,却不得不信。他说,认命吧,其丹,也许你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盗墓。我笃定发誓在我之前的人生之中,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和这个扯上半丝半缕的关系。

      指缝太宽,流年太短。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些年,我是如何度过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阳女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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