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霜雪明cm

12、重聚

　　王建华没有说话，额头上冒出冷汗。科室里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到走廊上传来病人的咳嗽声。
　　“还好病人家属没闹，可是下一次，我们不一定有这样好的运气，能遇到好说话的病人家属，至少要给病人家属一个明确的死亡原因吧。”胡爱萍环视着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我认为应该是急性心肌梗死造成病人室颤，引发死亡，他三年前来住院的时候，三支冠脉都堵得差不多了，当时叫他放支架，他也没放。另外，他的BNP有3000多，可以诊断心衰。”和叶紫一组的韩国栋首先发言。
　　“可是临床上的心梗，BNP10000多也不见得猝死，病人是脑梗死入院的，可是脑梗死也不会进展这么快啊？”坐在韩国栋对面的赵梅双手抱胸，眉头微皱。
　　“延髓梗死的时候也可以导致急性猝死。”叶紫了解了整件事的脉络，反驳道。
　　“心梗是目前最有依据的诊断，但证据不够充足，也可能是痰栓塞，或者是脑心综合征，可是各方面的证据都不足以支持哪一个诊断。”王建华感到有些无奈。
　　又是一阵沉默，没有人想继续发言，空气像是凝固了，似乎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了，病人猝死的原因无非就这几种，但因为时间匆忙，病程发展过快，还没有等到通过一些检查，找到切实的证据支持其中的某一项诊断的时候，病人就已经突发室颤抢救无效之后死亡了。而王建华只是凑巧昨晚收治这名病人。
　　“像这样的事情，就算落在我手上，我也不一定不会出差错，医生也是人，不是机器。”胡爱萍威严地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遍，语气有些缓和了下来。“但对于病人来说医生的一分差错有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我希望以后大家都按照医疗规范工作，为了病人，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交完班，科主任胡爱萍便和叶紫去查看昨天做完手术病人的情况。病人似乎症状改善很多，手术毫无疑问是很成功的。家属对叶紫表示感谢：“叶大夫，这次真是谢谢你，要不然我爸爸这病可就真的没法子了。”叶紫暗叫惭愧。嘱咐病人好好休息，加强营养。
　　中午下完班，叶紫在医院门口又与顾鹏相遇了，这次不是不期而遇，而是顾鹏在这里等了她很久。
　　“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我还有事。”叶紫本能地拒绝。
　　“难道我们真的要形同陌路吗？”顾鹏看着她，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痛苦。
　　叶紫凝视着他，清俊的面容上还残留着一丝疲倦，条纹衬衫的袖口伸出两条干瘦，苍白的臂膀，手掌上的血管根根凸突，眼睛已经没有过去那样的灵气，不过还是那么深沉，深沉中透着寂静，还有一丝似有似无的渴望。
　　“医院旁边有一家淮扬菜馆。”
　　“烟雨楼”坐落在镜湖旁边，向来生意很好，叶紫和顾鹏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那里平静的湖面，苍翠的树林和欢歌笑语的游人都尽收眼底。
　　“你还好吗？”一个很普通的开场白，也许不管有多少想说的话，最后都将归拢为这四个字。
　　“嗯。”
　　叶紫曾不止一次想像过自己和顾鹏再次坐下会是什么的样的场景，或许那时她是别人的妻子，顾鹏是别人的丈夫，两人再见的时候只会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擦肩而过，什么也不会发生。然而八年过去了，他们都没有组建家庭，他们的事业都还算成功，当他们坐在一起时，内心却如镜湖的湖水，波澜不惊。
　　“我曾经问过别人你的去向，可是没有谁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以为你会回北京，我向我北京的朋友打听你，也没有任何关于你的信息，我后来以为你一定去了国外，可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你一定很失望吧。”
　　“不，没有，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去更好的地方发展，你选择这里一定有你的原因。”顾鹏顿了顿，眼睛凝视着她的双眸：“我只是觉得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叶紫的内心像是被搅起了一个漩涡，她不敢看向顾鹏的眼睛，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吃东西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吃菜吧”。
　　此时热菜一道道端了上来，叶紫夹了一块“松鼠鳜鱼”。她并不想多谈自己的事，只好把话题尽量往顾鹏身上靠：
　　“你作为霍普金斯大学的高材生，在省里的附属医院工作不是太屈才了吗？”
　　顾鹏吃了一块蟹黄汤包：
　　“你还记得关胜关老师吗？”
　　“记得”
　　“他是省里分子免疫学的专家，我出国是他推荐的，我回来也是受他之邀。”
　　叶紫脑海里浮现出关胜清矍的模样，她还记得这个老头仰头思考的古怪表情，总是使下面的学生忍俊不禁。
　　顾鹏讲起了他一些出国求学的经历，因为家境困难，他只能一边打工一边求学，他在巴尔的摩市的酒吧擦盘子，在学校的实验室指导研究生操作，替一些富裕的同学办一些事情。他必须在工作占用大量时间的情况下取得优异的成绩，因为如果没有学校的奖学金，他无法支付昂贵的学费。因为是亚裔，他还遇到白人的歧视和挑衅，贫穷似乎使他尴尬又敏感，因为几乎所有的中国留学生，清一色家境富裕。
　　在顾鹏的娓娓叙述中，叶紫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人生。她曾对顾鹏的“阶层论”作如下总结：极度的自尊掩盖了极度的自卑，而这种自卑她认为在顾鹏身上更严重。可是又能要求顾鹏什么呢？他个人的成功往往包括整个家庭的付出，成功之后对家庭的回馈也成为必要的责任和义务。她想起从前看过的一篇文章讲述了一个人用了十八年的努力才能与家境富裕的上海人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故事。顾鹏相对于那人的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