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记》爱绫罗

2、第 2 章

　　夜半三更，他被某种强烈的动静突然惊醒——只见那个小土包从中间裂开，里面竟然走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来。
　　他记得这个和尚，投军的那一年，就在村头，他遇见过和尚，并且拿出野菜饼子作为布施。
　　整整二十年过去，和尚的面目跟从前几乎没有分别。一见之下心中骇然，他忙问和尚怎么回事。
　　和尚道，这些年云游四海得遇高人，高人不仅以机锋点化，还传授他一样神通：
　　只要他愿意，便可令光阴倒转，重回年少。
　　“实不相瞒，这已是老衲第不知道几度重回此时此地。”见和尚双手合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的心突突跳动起来，内心诞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再度醒来，他惊喜地发现和尚所言非虚，他真的又回到了投军的前一天！
　　他兴冲冲地，抬脚向那个心中描摹过无数遍的方向走去，马上就要看到细姑家的茅草屋顶了，他蓦地停下脚步——
　　好不容易重新来过，何妨借着这个机会，再走一道走过的路子？从前马有失蹄那是因为毫无经验，如今却大不一样，他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事做了毫无助益，哪些事则能够令他飞黄腾达！
　　于是细姑的说话声近在耳畔，他毅然决然转身离去，像二十年前——不，应该说像“上回”那样，去了县上投军。
　　毫无悬念地，他又被编入同样的一支队伍之中，跟同样的一帮人成为同袍。
　　顶头上司还是那一位，凭借过往经验，他很快博得青眼赏识，并且借着一场小小的战役，斩获敌军首级一枚，借此在半年内，由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卒，荣升为小旗一名。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他俨然一颗天降紫微星，作战勇猛无往不利。就这样，在一片嫉羡的目光中，他以奇迹般的速度一路飞升——小旗，总旗，百户，千户……成为指挥佥事的这一年，他才二十八岁。
　　父母一早就被他从老家接到城里，他在县上买了间大宅子，做主替兄长娶了王员外的女儿做嫂子，村里以及附近的良田统统纳入囊中……这一世，荣华富贵虽不敢说无以复加，跟之前比起来，绝对绰绰有余。
　　除了细姑。
　　在投身行伍的第二年，也就是他由小旗奔向总旗的途中，细姑的爹终于盼来一位能够拿得出一头牛半亩田的求亲者，便毫不犹豫地将细姑嫁了出去。
　　这件事，他差不多当时就听说了，只能说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失落，沙场上、人生的战场上他早杀红了眼，一个小小的细姑算什么，未来自有远大前程等着他！
　　他没有食言，飞升之路仍在继续。
　　他娶了总兵的女儿，裙带关系加上累积的功勋，他的加官进爵之路貌似放缓了脚步，实则每一步比从前更加辉煌彪炳。
　　不过，说到底，他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
　　一路走来，他几乎忘了自己的发迹由来，愈往后愈发自觉这一切都是娘胎里带来的，他开始飘飘然，以致于忽略了某些危险的征兆：
　　从前平步青云一番风顺，因为那都是他经历过的，而当身价一再上涨，渐渐地，他失去了可以依仗的既有经验——毕竟他的经验，在“第一个”三十八岁的时候戛然而止。
　　当“第二个”三十八岁来临，受岳父舅兄牵连，他被圣上猜忌，一夕之间由春风得意的高阶武将沦为阶下囚，他苦心经营的豪华府邸，也被抄家封印。
　　那一天，在牢狱中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就逃不开三十八岁的魔咒。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他扪心自问，究竟是投军，还是留在家中？
　　饱含不明所以的迷惘，以及眼角的泪水，他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