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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花巧巧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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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得飞快,“黄粱”剧团走了之后,丘轲城恢复了平静,连带着其间发生的悲剧也逐渐变得无人再提起。知情人缄口不言,不知情人捕风捉影,终归无趣。
 
 程家的小姐回来了吗?回来了,程家的小姐或许根本就未曾走失。程家的小姐嫁人了?嫁给了袁少爷,程家的小姐本就是要嫁给袁少爷的。门当户对,举案齐眉。
 
 至于那个白衣放歌的少年人,早已随着“黄粱”的离开变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随着满街炮仗的残骸一同被扫进了水沟里。
 
 “绣面”讲究的不是模仿一个人的样貌,而是要彻底模仿他的生活。
 
 在山上时,绣夫人对她说,“绣面”有的时候是会让人上瘾的,入戏太深了,便容易走不出来。绣阁成立至今,超过任务时间而不回山复命的绣面有十几人。除了绣夫人,没人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出了什么其他事情,也无人能从茫茫人海中再将他们辨别出来。
 
 在程家呆了一段时间之后,花巧巧有些明白了绣夫人的意思。
 
 程双生前说一句千娇万宠不为过。程四爷对她有求必应,人人都尊她敬她,唤她一句“大小姐”。
 
 袁清对她也极好,他搬来了程府,和她同吃同住,似乎真的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妻子。
 
 他是个出色的商人,在掌握了程家的家产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可不管他有多忙碌,都不曾冷落了花巧巧,今天暖楼听戏,明日郊外踏青,还时常带回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花巧巧忍不住猜测,他或许也是喜欢自己的。这猜测让她欢喜,也让她忧虑。
 
 他们在酒后顺水推舟地欢好,花巧巧的吻落在袁清颈侧,羞涩而大胆。袁清激烈地回应他,就像世间所有热恋中的人会做的那样。清晨醒来时,袁清温柔地亲吻她的鼻尖。
 
 可花巧巧也记得,袁清情动时,喊的是“双儿”。
 
 即使他曾说过对程双并无情义,花巧巧依然不敢追问。她始终不敢戳破这一层纸,不敢撕下这一层属于“程双”的伪装。
 
 就这么过了一年半,程四爷死了。
 
 丧礼办得隆重,花巧巧红着眼眶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她无父无母,一出生就被丢弃了,要不是花无名捡到了她,恐怕早就变成了寒冬腊月里的一缕孤魂野鬼。在这里,虽然短暂而虚假,可她确实尝到了亲情的滋味。
 
 袁清在背后揽住她的肩膀,小声地安慰她。
 
 要能这么一直做下去,好像也不错。花巧巧迷迷糊糊地想。
 
 又这么过去三个月,其实程四爷一死,花巧巧就失去了留下的理由,但是袁清没有提起这件事,花巧巧也就装作不知道,横竖没到两年之期,任务还不算完成。
 
 首夏节庆典第三天,袁清带她去城南新开的酒楼吃饭。回来后,程府里多了位不速之客。
 
 袁清一看到这个容貌昳丽的女人,表情就严肃了起来,低声让花巧巧先回屋。
 
 女人也不说话,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她,眼神玩味,让花巧巧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在自己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袁清对那女人明显是有些惧怕的,而那女人的态度又如此奇怪。花巧巧接受的训练让她很容易分辨出危险的气息——那个女人让她觉得很危险。
 
 打定主意后,她偷偷摸摸地潜去了书房,蹲在窗子底下,凝神屏息,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就破窗而入。
 
 她知道自己这一举动或许冲动了,僭越了,不是一个“绣面”该做的事。但她忍不住,这是她在为自己喜欢的人而行动,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
 
 她听见袁清恭顺地恳求道:“真的不能请您再宽限一段时间吗?”
 
 女人态度冷傲,不为所动:“袁老二啊袁老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那苦命表妹已经死了,你就还她清净吧。要不是我当年一时兴起来捧了你婚礼的场,你哪儿能这么巧就弄到水冥珠?弄不到水冥珠,你那表妹早就烂成一堆泥了!你还想让我宽限几日?呵,你怎么不求我把水冥珠送你呢?”
 
 袁清一怔,竟真的双膝一沉跪在地上,在地上磕起头来:“求您。”
 
 女人哈哈大笑,鄙夷道:“袁清,你恶不恶心?”
 
 她毫不客气地冷言相讥,径自推门而去。
 
 书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袁清从地上站起来,面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过了半晌,猛地把桌上的茶杯掷在了地上。
 
 花巧巧被这碎裂声一惊,回过神来。这女人应该是水冥珠的主人,来要回水冥珠,可袁清不愿意还。袁清要用水冥珠来保存程双的尸体。
 
 袁清为什么要保存程双的尸体呢?花巧巧还以为他肯定早就让她入土为安了。
 
 花巧巧抵着墙壁,背脊出了一阵冷汗,往日种种在花巧巧脑海中不断闪现,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
 
 她以为自己快要不能思考了,然而实际上,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因为他喜欢她。花巧巧冷静而绝望地得出了结论。
 
 去他娘的逢场作戏,袁清爱惨了程双。
 
 夏季江水盛大,直逼堤岸。花巧巧坐在沉澜江边,凝望着滚滚江水。
 
 来来往往的艄公一边与湍急的水流搏斗,一边嘶声唱着悲凉的歌曲:“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你为什么非要渡河?渡河了又能怎么样?所有的美好结局早已注定,没有一个写了你的名字。
 
 程双跳江那天也曾听到这首歌吗?
 
 花巧巧止不住胡思乱想,她要亲眼见到真相,于是一路跟着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来到了城东她第一次见到袁清的那个小院子里。说来也奇怪,这么长时间她居然没有一次想到来这里看看。
 
 程双的尸体还跟当初一样,穿着鲜红的嫁衣躺在床上。女人毫无怜悯,眼疾手快地从她嘴里抠出了水冥珠。没有了水冥珠,花巧巧几乎可以预见这具尸体的腐败。
 
 她鬼使神差地跟着女人来到了沉澜江,一艘造型奇特的小船正在码头等候,船头左侧绘了只金色的蟾蜍。花巧巧一愣,登时明白了那女人的来历——梁家商会,金蟾主人。
 
 女人登船之后,小船立刻离开了码头,不知是有什么特殊的机关,行驶速度竟比普通渔船快了好几倍。船头的旗帜在风中烈烈翻卷,一眨眼就不见了。
 
 花巧巧干脆盘腿在江岸上坐下,对着江水发呆。
 
 夕阳太刺眼了,花巧巧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回到程府时刚好赶上开饭,袁清神色如常,牵着她的手来到桌边。
 
 他们吃了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一顿饭,袁清说了些商会里的趣事,把花巧巧逗得直笑。
 
 用完饭后,袁清跟着花巧巧回房。花巧巧屏退下人,关上了门。
 
 “怎么了?”袁清抄着手倚在书柜旁边,笑着问她。
 
 花巧巧从怀里掏出任务书:“当初你说是为了让程四爷安享晚年而雇我,现在程四爷已死,我们的雇佣关系可以结束了。”花巧巧换回了自己真正的声音,太久不用了听起来竟然有些奇怪。
 
 袁清眸色微动,面上还是笑着的:“你突然闹什么?不是说好两年之期?”
 
 花巧巧打断了他:“两年之期我可以遵守,可两年之后,你保证会让我走吗?”她稳了稳心神,忽然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燕河秋为什么没有去婚礼?”
 
 一次一次都是这样的,每一个人都想把表妹从他这里夺走。
 
 气氛一时僵硬,若是平时,袁清定然会好言好语先稳住花巧巧,日后再做回旋。可下午他刚刚被狠狠刺激了一番,顿时急火攻上心窍。
 
 烛光摇曳不定,袁清闭上了眼睛,脸上渐渐失去了温和与从容。再睁开时那双眼睛充满的红色的血丝,他一把抓住了花巧巧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它折断:“因为我把他腿打断了!”
 
 “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风度尽失,面目狰狞,像一头困兽。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呀,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你怎么忍心让我再失去你一次?你别走,你别想走!”
 
 花巧巧痛苦地垂下了眼,轻轻说:“可你拦得住我吗?”
 
 袁清一愣。
 
 一柄短刀钉在了他的胸口,漫出大片大片的血红。袁清不得不松开钳制她的手,想去把短刀拔出来,却又力不从心,最后靠着书架跌坐在地。
 
 他垂头看了看胸前,像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又抬头看向花巧巧。
 
 “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的是我,你别搞错了。”花巧巧一点一点揭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亲昵地蹭了蹭袁清的脸颊。
 
 “我叫花巧巧。”她泪如雨下,却固执地直视袁清逐渐涣散的瞳孔。
 
 “你喜欢的人有我漂亮吗?会杀人吗?”
 
 她哽咽道:“你喜欢的人,心和我一样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