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姬》君琳

57、十年记事二

　　好久以后，我依旧会在想到在五皇女身边的那段日子时，浑身颤抖。

　　短短的一个月，我完全明白到什么是——玩物。

　　五皇女残忍暴戾，对下人如此，对床 伴亦如此。

　　以前，嬷嬷曾经跟我说过，年老色衰的女姬，好多都需要接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那样的生活最是可怕。

　　而很不幸地，五皇女就是属于那一类有特殊癖好的人群。

　　每一天，我都必须忍受不同的工具落在肌肤上的痛苦，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挨不过去而醒不过来。

　　可是每一次睁眼都要继续承受。

　　直到她腻味的那一天。

　　“你的味道真不错，可惜我腻了。”她捉着已经虚弱不已的我的下巴，淡淡道。

　　空气中有着鲜血的味道，我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她，想知道接下来她的安排。

　　她勾唇一笑，“来人，帮她穿好衣服，然后——丢出府去。”

　　果然是残忍的人啊，可是已经算是对我仁慈的了。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拉住她的衣袖，艰辛地道：“……琴……”

　　她挑眉，似是不能理解我已经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居然还记挂住那琴。

　　“算你这一月还算服侍得好，来人，连她的琴也一同丢出去。”

　　身体被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痛得我差点晕厥过去。

　　那个捧琴的下人或许是看我可怜，高举着琴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将琴轻轻放在了我的手边。

　　已经是十二月的天，地上布满积雪，只穿着单薄罗裙的我被冻得嘴唇发紫，却提不起力气起身。

　　微微扭头，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让我辛苦不已。

　　看着不远处的琴，我用尽全力伸手过去，摸着。

　　澈……我，会不会死……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出现的全是那个刻入骨髓中的人。

　　【活着，等我。】

　　对不起，或许我做不到对你的承诺了……

　　我们分开已经有一年五个月零六天……

　　你，还记得我吗？

　　你还是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如昨。

　　佛曰，人濒死时，眼前浮现的是一生最重要的牵挂。

　　我看见的只有你——你的眉，你的眼，你的笑，你的怒，你的一切一切……

　　我好想见你……好想好想……

　　五皇女加诸我身上的痛怎么也比不上我思念你时那种锥心的苦呢！

　　我好想再听到你包含爱意的唤我“莫忧”。

　　我不想死……我想见你……

　　突然，我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人往我这处走来。

　　来人在我身边站定，我努力睁开眼，却只看见一双绣功精细的棉鞋。

　　然后，我看见那人蹲下，我的角度还是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却看见了那人的动作。

　　来人伸手，将我的琴——取走了。

　　“是把好琴。”淡淡的女音响起。

　　我看着她站直身子，脚步一旋就要离开。

　　不——把琴还给我——

　　那是我的琴——

　　那琴是他对我爱的证明，谁都不能抢走！

　　这样的想法强烈得让我的体内生出一股力气，一手拽住了她的罗裙，成功让她停了下来。

　　“咦？还没死？”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讶异。

　　“……还……我……”我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

　　“还你？”她的声音透着冷意，在这寒冬腊月的天里更显凉薄，“你快死了，既然如此我替你为琴找一个好的主人，这不是很好吗？起码可以保证它不会被不识货的人当成废柴给烧了。”

　　“……还……我……”我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死死地捉住她的裙角。

　　她沉默了一会，慢慢开口，“那不如这样吧，你把琴给我，我就救你，等价交换，很公平。”

　　“……还……我……”有些东西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

　　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你想活下来吗？”

　　“……想……”我想活下来，我还想见他一面。

　　“可是却不愿意用琴交换。”

　　我艰难地点点头。

　　“为什么想活下来？看你刚刚是被五皇女的下人丢出来的，那个皇女那喜欢虐待人的癖好人所周知，想来你也了解得不少，身为女子受到这样的对待，不如死了更好。”

　　她说得对极了，这样肮脏的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可是……

　　【活着，等我】

　　“……我……想……见……一……人……”

　　我有想见的人，我答应过他要活着的。

　　“有想见的人啊？那如果我不要你的琴，但是救你的代价是任我摆布，为期五年，你可愿意？”

　　该答应吗？会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吗？

　　【活着，等我】

　　“……好……”

　　我要活下去，因为，我还有想见的人。

　　那个我爱如生命的人。

　　％％％

　　“……她怎样了……”

　　“……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有些伤时间有点长，日后会在身上留下疤痕，而且她在雪地里躺了相当一段时间，寒气入体，又加上她先前应该流过产，所以这次雪上加霜，只怕以后受孕的机会近乎于零……”

　　“……这样吗……”

　　朦胧间，我听见两个女子的对话。

　　再难受孕吗……

　　上天真是残忍，以这种方式来告诉我，我真的什么也不能拥有。

　　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纱帐。

　　我想起来，却只要一动就牵扯到身上的伤，令我不得不放弃。

　　“你醒啦？好点了吗？”开门声响起，我扭头，看见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女子走了进来，那面目细致得难瞄难画。

　　她随意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和我对视。

　　“谢谢你。”我淡淡道。

　　她勾唇一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让我皱起了眉。

　　这女子……一颦一笑都流露着妩媚，若非经过特殊训练，寻常女子哪能如此？难道是同行？

　　“何须道谢，你我只不过是等价交换。”

　　我默然，“那么……你要我做什么？”如果她真的是同行，要我也没用，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姬最基本的要求——一身完美的雪肤。

　　“等回到我的国家你就知道了。”她笑笑，然后离开了房间，徒留我一个人沉思。

　　到我可以下床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了。

　　我惊愕地发现我居然是在海上。

　　“你的国家在哪里？”见她进来，我立刻问道。

　　“另一片大陆。”

　　我一愣，心灰意冷起来。

　　另一片大陆么？那我还有机会回来么？我真的能再见到他么？

　　“怎么？后悔了？你可没有得选择。”女子淡淡的声音响起，拉回了我的沉思。

　　我摇摇头，“只是……有点黯然罢了。”

　　似乎我的未来已经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好一个黯然。”她扭头看着我，眼带趣味，“你的名字。”

　　我抿了抿唇，眼神落在前方的‘君澈’上。

　　【这是我亲手造的琴和刻的字，包含着我的爱啊】

　　“我叫……夜忧。”

　　我希望夜澈无忧，即使不能再相见，我还是会在遥远的那方为他祈祷，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夜忧吗？因夜而忧？”她挑眉轻笑。

　　我不置予评。

　　“对了，我的国家和你的认识会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颠覆的，希望你到时候不要被吓着了。”

　　吓着？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似乎再难有东西吓到我了。

　　可是，当结束了三个多月的海上航行，我重新踏上陆地时，还真的确确实实被吓了好大一跳。

　　难怪她说她的国家和我的认知有着绝对的不同，这个国度居然是——男尊女卑。

　　一切我认为男子该做的在这里成为女子的义务，一切男子做来离经叛道的行为在这里却是再合理不过。

　　这样大的颠覆，还真的需要我好好适应一下。

　　而我也终于知道女子要我做的是什么。

　　简单点来说就是以前嬷嬷的工作——训练。

　　那女子在这个男尊国度似是极有地位，而且家财万贯，尤以秦楼楚馆为主，带我回来只是想要一个人专门用来训练女子的人。

　　只是这里不称为女姬，因为服侍对象不再是女子，而是男子，所以她们被称为——妓。

　　其实她的说辞有一定的漏洞，如果只是要找一个训练的人，不一定要我，不过我聪明的没有问。

　　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后来的后来，她才对我说，因为我经历颇多，且心中有所牵挂，这样的人比其他人更能适应环境的突变，也更能接受青楼的污浊。

　　第一年，我努力适应这里的风俗，看着那些女子如何遭受欺凌，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袖手旁观。

　　第二年，我看到了好多逃跑的女子被捉回来，乱棍打死，突然明了当初嬷嬷的心情，教导我们接受命运其实是一种慈悲。

　　第三年，我发现青楼的女子其实对爱情有着最强烈的向往，所以我总是会在夜半时分撞到私奔的人，然后当做看不见。

　　第四年，若离，也就是带我回来的女子被她青梅竹马的爱人感动，终是愿意停留，不再奔走。

　　求婚在绚烂的烟花背景下，引来全城人的瞩目。

　　那个英伟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用最坚定的口吻说了一句——“我只要你”。

　　就这一句，折服了那个潇洒如风的女子。

　　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诉说着祝福的话。

　　我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前方的欢欣，茫然失落。

　　【我要的只是你，君莫忧。】

　　那句话勾起了我心底最珍贵的回忆，让我在这绚烂的烟花下，潸然泪下。

　　五年了，你还好吗？忘记我了吗？

　　人说时间是最残忍的，因为它会侵蚀你的回忆，最后一切的过往都会被模糊。

　　可是，为什么和你的过往还是能在这个时候刺得我泪流不止？

　　还有一年我就可以离开，可是我真的能够回去再见你一面吗？

　　我希望是可以的。

　　第五年，我遇到了桃花劫。

　　原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澈，不会再有男人喜欢上我，却想不到在这个颠覆的国度会出现那样的男子。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只知道那个男子突然有一天出现在我的面前，撂下一句“我要定你了”，然后就进行了猛烈的追求攻势。

　　他说他叫柳月鸣，这个名字将会出现在我以后的生命里。

　　他按照着这个国度女子喜欢的事物标准给我送礼。

　　什么珠宝古玩，什么绫罗绸缎，要多珍贵有多珍贵，甚至知道我爱琴还送来了一把价值连城的红木古琴，最后都被我一一退了回去。

　　最后，我终于受不了，只好给他挑明。

　　“我心中有人了，你放弃吧。”我平淡地道。

　　他狂傲一笑，缓缓道：“他现在不在你身边不是吗？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

　　真是一针见血。

　　我微微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了。”我的爱全数给了夜澈，分毫不剩。

　　“我不是别人。”

　　这人是听不懂人话是吧！

　　“为什么喜欢我？”我试图从根本找原因。

　　他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成么？

　　“不是喜欢，是爱。”他笑笑，说不出的清俊迷人，“因为，我看到了那天的你。”

　　“那天？”我没有印象见过他啊。

　　“就是若离被求婚的那天，在绚烂的烟花下，我看见了仰望天空默默流泪的你，只那一眼，我就告诉自己你便是我命定中的女人。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想怜惜想呵护的女人。”

　　“只是一眼而已，并不代表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能酝酿出爱吗？你应该好好想想。”我耐心地解释道。

　　“爱情不能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

　　我一怔，无法反驳。

　　是啊，我比谁都清楚爱情不能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

　　我和澈由认识到离别，也就只是一年，却已经教我耗尽一生的爱恋。

　　“恋情不应该一生只有一次。”他认真看着我道。

　　“可是对有些人来讲就只能一生一次。”我看着他，希望他能明白。

　　对视良久，他开口道：“我的人生里没有放弃两个字。”

　　我沮丧地垂下了肩。

　　或许是知道那些个贵重的东西引不起我的兴趣，他决定用日久生情这招来感动我，所以后来的日子我总是能时不时看见他。

　　我无奈地向若离反映，他的出现完全影响我的教导课程，可是她只是凉凉地回了我一句“他给够钱补偿我的损失了”。

　　果然不能和奸商打交道。

　　他的天天出现感动了楼里的所有女子，却惟独没有我。

　　他开始变得沉默，看着我的眼神渐渐诡异起来，让我不安。

　　不会出什么事吧？

　　直到一天深夜，熟睡中的我被破门而入的若离拉起来，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丢到马车上。

　　“怎么了？”我看着一脸凝重的她问。

　　“我现在带你去码头，那里已经有一艘客船在等着，是回去你原本的国家的，你走吧。”

　　我一愕，有点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为什么？”我呆呆地问。

　　“柳月鸣其实是当朝宰相，来此地只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现在调查完毕，他便要离开，但是你一直不愿意接受他，所以他准备明天强行将你带回京城去。”

　　这都行？我到底该不该感叹一句自己魅力真大。

　　“他那人是天之骄子，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所以你快走吧。”

　　“那你怎么办？”权势的力量之大我早就领略到。

　　若离霸气一笑，“他柳月鸣我还不放在眼内。”

　　马车很快来到码头，她催促我快点上船，还扔给我一个包袱，里面一切都准备好，当然还有我最宝贝的‘君澈’。

　　“为什么帮我？”我终是忍不住问。

　　“因为，你有想见的人。”她很认真地对我说。

　　我一怔，然后感激一笑。

　　船缓缓开动，我搂着琴坐在甲板上，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澈，我回来了，可以再见到你了。

　　可是，世事往往不如我意，船在海上航行了两个月后，在即将能见到原来那片大陆时，这艘客船遭遇了——海盗。

　　我的人生还真是波澜壮阔啊！

　　这群海盗全都是虎背熊腰的——女人，而且发色各异，五官深邃，眼珠子更是五颜六色。

　　想我手无缚鸡之力，似乎英雄是等不到我做的了，所以就只好做举手投降的那个。

　　她们说的语言我完全听不动，却能从她们的动作看出她们很是兴奋，怕是没有见过黑发黑眸的我们。

　　她们将船使到一个岛上，我想应该是她们的大本营。

　　按照她们的指示下了船，我才发现投降的人当中就只有我一个女子了，还来不及细想，我和其他人就已经被带进一个大厅，主位上坐着一个女子，我想应该是她们的首领。

　　然后一阵叽里呱啦的交谈声传来，不一会儿其他男子就被带走，独留我一个。

　　“抬起头来。”熟悉的语言骤然响起，我下意识抬头。

　　主位上的女子有一张非常霸气的脸，黑发紫眸，细细打量着我。

　　我一僵，不会是第二个五皇女吧？

　　“你手上的是古琴？”她问。

　　我点点头，有点明白为什么刚刚那群女海盗看见我的琴时嘀咕了几句，没有当成战利品收缴上去。

　　“会弹吗？”

　　“会。”

　　“#￥@％＆*”

　　一会儿，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将我带了下去。

　　原来那个首领的爹爹很是喜欢古琴，所以我就以一个琴师的身份留了下来。

　　可惜，她的爹爹总是不言不语，眼神没有焦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的爹爹也是海盗的战利品，因为接受不了被她娘亲强要了去而疯了，但因为她的出生，所以才被安排在这个院子里颐养天年。

　　她其实是一个好女儿，每天都会来这里和她爹爹说话，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应也天天如此。

　　误入贼窝，我还有机会离开吗？

　　或许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告诉我永远都不能再见他一面了吗？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了勇气问首领。

　　“那个……你能放我离开吗？”

　　她挑眉，平静的脸色让我猜不出她的心思。

　　“你觉得海盗会将战利品放走吗？”

　　我心底一凉，“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邪气一笑，“有，如果你有机会救我一命的话，我便答应你任何条件。”

　　我整个人如坠冰窖。

　　救她一命？先不说这个女人武 功高强得可怕，能伤她的人只怕少之又少，况且还是在她的大本营？这根本就是变相在告诉我没有可能。

　　可是，即使机会微乎其微，我还是抱着希望等待。

　　因为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我希望再见上一面的人。

　　渐渐的，两年过去，在我真的快要绝望的时候，上天网开了一面。

　　有海盗叛变！

　　不得不说那个女人领导能力超强，很快就将内乱搞掂，可是在和她的副手打斗时，有人从她的背后偷袭。

　　我一直记着她说过的话，所以知道有人叛变时我并没有躲在她已经派人保护的他爹爹的院子里，而是趁乱走了出去，去找那个可以救她一命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为她挡下了那一刀。

　　我最后看到的就是她反应极快地回过头来给了那人一刀，然后接住了我。

　　“你……”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只是胜利一笑，随即昏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七天后的事了。

　　一睁眼就看见她以那双剔透的紫眸凝视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一刀离你心脏极近，如果再偏一点你就死了。”

　　“我救了你。”我好轻好轻地道，不敢太用力，怕牵动伤口。

　　她沉默了一会，“你要什么？”

　　“离开。”

　　“去哪里？”

　　“南边的大陆。”

　　“以命去赌，值得？”

　　“因为……我想见一个人，一个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她不再说话。

　　良久她才站了起来，离开前丢下一句话。

　　“伤好了我就放你离开。”

　　我安慰一笑。

　　三个月后，我如愿踏上樾国的土地，随即惊讶地发现樾国居然强盛到让百方震服的地步，而他，也成为世人传颂的军神。

　　我所在的小镇在樾国的最南边，而他现在驻守的地方却是最北的边境。

　　所以我开始了往北的旅途。

　　我靠着琴艺赚取路费，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才来到这个边境小镇。

　　我只是想远远见你一面，因为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站在你面前了。

　　我想见你，一眼就好。

　　了却我十年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