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江也也也也

23、江泽

　　京城的秋天很短，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凉下来了，学校的学生也套上了外套，梧桐树无声地衰败，野草蔫哒哒地垂着头，连带着生机都淡了些。

　　江淮生就这么安分过了两个月。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焦头烂额，一边要面临期末考试，一边又要兼顾公司和剧组，他实在是分身乏术。

　　补习的时候，许愿似乎也看出来，现在两个人更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能够放松下来聊聊天，她有点担忧地问：“你身体扛得住吗？最近很忙的样子。”

　　江淮生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顺着她的话趴在桌子上，歪歪头：“有点忙，但是还能坚持。”

　　许愿看着少年眼下淡淡的乌青，心里还是有点担心，或许是他平时在学校表现的太活力四射，这样懒散带着倦意的样子让她心里软软的。

　　她不自觉地和他聊起了更多的闲话，想让他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她喝着饮料，咬了咬吸管：“快元旦了，学校要组织联欢会，你有兴趣上去表演个节目吗？”

　　江淮生撩起眼皮，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起来：“有，在哪报名？”

　　许愿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想参加这种校内活动，有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她也笑笑：“和陈熙报名，她是咱们年级的文艺部部长。”

　　陈熙，许愿在这个学校的第一个朋友，她的同班同学，女孩个子不高，骨架不大，很瘦，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是个书呆子，却出奇的开朗活泼，在某次月考看到许愿逆天的数学分数之后，她就亮着星星眼凑上去。

　　“许愿同学，你数学好棒！可以教教我吗？”

　　许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也被她的笑容感染，笑了起来：“可以的，如果有不会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周别在旁边看漫画书，听这话也来了兴趣，等陈熙走了之后把书放下：“许同学，我也可以找你问题吗？”
　　许愿缓缓回过头，指了指他空荡荡的桌洞。

　　周别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淡淡的嘲弄，和一句清晰可见的：“你没题，问什么？”

　　周别被她弄得也有点好笑，他一直以为许愿是那种很典型的书呆子好学生，大概是没想到生动起来的模样这么可爱，他捂着眼睛自己垂着头笑了。

　　这几个月来，江淮生也经常能听见这个名字，听起来是小姑娘很喜欢的新朋友，上辈子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他弯着眼睛：“好，那你要去看表演吗？”

　　许愿愣了下，她倒是这没仔细想过，联欢在晚上，奶奶那边还需要她，她只能说：“我也不太清楚，奶奶那边还需要我。”

　　不过，她和江淮生推荐的联欢会，自己都不去会不会不合适？

　　江淮生坐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腰，似乎看出来她有点纠结，他安抚似的笑道：“没关系，我让李然帮你拍视频，元旦的时候我们去给你再过一次节。”

　　许愿看着他亮亮的眼睛，暗暗决心一定要去看他，眼看着补习时间差不多了，她慢吞吞开始收拾东西，状似不经意地小声说：“那我到时候尽量去看你噢。”

　　江淮生还不知道，一场掉马风波即将降临。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此刻的江淮生正美滋滋地走在路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许愿有了新的好朋友，她不再是孑然一身坐在纷扰的教室角落，在老教室弹琴也不止只有他一个隐形观众，两个人的关系也不错，最起码是不错的朋友。

　　他的事业，也略微有了起色，剧本吸引了不少好演员，他没机会去亲自面试，只能提前和导演要来名单，凭记忆圈了几个演技不错的让导演重点注意。

　　不知不觉地走到家，他垂头从斜挎包里掏钥匙，却瞥到猫眼里有淡淡的光映出来，他皱起眉头。

　　入室盗窃？还是江泽。
　　大概是后者，毕竟前者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当成自己家开灯，他推开门，客厅开着灯，沙发上却没有人，他换了鞋，在家里寻找起来。

　　终于，在卫生间门前，看见瘫坐在地上的江泽，男人没了白天阳光下的风光，有些狼狈地坐在木地板上，不过依旧很体面地穿着合身的西装，背靠着墙壁，只是微微垂着头，衣服的领子也乱了些。

　　江淮生一靠近，就闻见了浓浓的酒精味，他不悦地把眉头皱得更深，他捂着鼻子凑近了男人。

　　男人闭着眼，与他相似的眉宇透着疲惫，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缓缓睁开眼，平日浑浊的眸子此刻竟然有些清澈，透着茫然。

　　江淮生没什么情感：“你来做什么？喝醉了？”

　　江泽花了点时间理解这些字，他扶着墙缓缓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江淮生下意识地扶了一下，他语气僵硬：“喂，喝醉了？我帮你叫助理来。”

　　江泽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定定地看着少年，一时间没说话，良久过后，直到江淮生被看得不自在，他才醉醺醺地开口：“今天是结婚纪念日，我...回家看看。”

　　“打扰你了吗？对不起啊。”江泽弯起眼，看着明明是笑脸，眼角却噙着泪，“对不起，阿生。”

　　对不起，打扰你了。
　　对不起，童年那些年，伤害你了。
　　对不起啊。

　　江淮生指尖颤了颤，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有这一半相同的血液，他几乎立刻就能明白他这些话背后的意思，但是他否定了自己想法，也否定了真相，时至今日与自己的道歉，早已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吗？
　　他分明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揪起，又拧了一把，那是他最柔软的地方，此刻连带着他整个心脏都泛着酸涩。

　　他抿抿唇，没说过多的话，翻出手机助理打了电话：“喂，抱歉打扰，如果没下班的话，麻烦来接一下江总，稍等我把地址发给你。”

　　江泽靠着墙，望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出神，江淮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他妈妈的房间，他看见男人嘴唇嗫嚅了几下，颤抖着，却没说出一句话。

　　男人颓然垂下头，嘟囔着。
　　这下江淮生听清了。
　　“对不起，对不起...”

　　江淮生在此刻，脑海里有一根弦蒙地崩断。

　　他能原谅江泽吗？
　　原谅那个曾经给自己的童年留下伤痛的男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愧疚。

　　但是伤疤已经留下了啊，他该怎么忘掉过往，重新再笑着叫他父亲，再重新牵着他宽大的手掌，走进那个十多年前的下午，如每一对父子那样牵手散步。

　　他做不到了啊，他们都做不掉了啊。

　　那许愿呢？
　　他对于她而言，也是一样的存在。

　　冷漠，忽视，伤痛，这些都是他曾留给她的。
　　江淮生感觉有刺骨的寒冷从每个毛孔钻进身体，心脏如坠冰窟。

　　他最近太得意忘形了吧，都忘了自己没有资格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