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起南荒》桑行舟

32、番外一

　　“所以，金乌算是你的师父了？”姬华阳靠在一旁的木椅上看着霖渊问道，跟着霖渊学字以后为了在璇玑楼里待的舒适一点，他渐渐添置了许多人界的东西，如今看起来更像个有人气的地方了，即使他现在不太算个人。
　　霖渊点点头，“你已经看到那部分了？”
　　“嗯，记录下来的不多，就想先看完。”姬华阳道，“这几册的笔迹都很相似，都是金乌写的吗？”
　　“不是。”霖渊摇头，“一部分是他们写的，一部分是我写的。”
　　“所以从你师父死后，你才决定将灵和人分隔开来，以此来避免灵的宿命吗？”姬华阳又问，他觉得这个家伙实际上很重情意，相比之下曾经身为人类的自己才算是更冷漠的那一个至少他从未想过要为人类的未来谋划些什么。
　　霖渊笑了笑，“我那时灵智懵懂，根本不懂的什么情意，只是随着自己的直觉行事罢了。真正意识到灵被宿命裹挟是在青曦入荒后遇到轩辕的事发生后，轩辕死于人类的征伐之中，青曦因此而产生的怨憎滋生了妖息，轩辕的灵魄也因此沾染妖息，他本为有机缘的灵魄，死后一直留在青曦身边又被她的妖息浸染，误打误撞成了妖神，被规则引入冥界，永世不得往生。”
　　“原来他是这么死的啊。”姬华阳终于了然，“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之前他们和我说的与你讲的都不一样。”
　　霖渊默了默，随即露出一丝苦笑，“白鹭池你有去过吗？他如今该是能化成人形了吧。”
　　“宣鸣吗？走了妖修的法子，加上白鹭池灵息旺盛，如今确实能化形了，只不过离不开那个池子，一出池子身形就散了。”姬华阳想了想回道，那是个有趣的人物，听说也死了千百年了，说起话来却是温润明朗，和姬若寒倒是有些相像。
　　“青曦因轩辕的事情滋生出妖息后我就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当时的状态和金乌很像，体内灵息混乱。后来执明因为宣鸣的死，体内的灵息也变得混乱，和青曦不同是，青曦因为灵息混乱突破尊境一步踏入神境，执明却把自己困在尊境，一直无法突破。”说到此，霖渊笑了笑，说起来，若不是他那么稳重，他也不会因此发现灵息波动受影响的原因。
　　“所以你就觉得灵修和人类在一起没啥好果子吃，四荒分裂后就将所有灵修集中到蓬莱境修行了？”姬华阳问道，这人的想法似乎也挺好懂，始终听话地秉持着远离人类的叮嘱。
　　“对，但是我没想到即使不是人类，只要灵修动了感情，就注定没办法正常生存下去。青玄的死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蓬莱境也不是灵修的最后归宿。既然规则能给轩辕一个归宿，那灵修应该也会有，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让规则将这扇门打开。”霖渊伸出手，一簇树枝自他手心长出，他看着手中的那簇绿出神。
　　“后来我待在璇玑楼的时候，本体将宣鸣的意识传达给我，我才知道他的灵魂存于冥界与人界的混沌之中，意识的来源是白鹭池，而白鹭池的灵息，一部分来源于赤水，另一部分来源于我的本体，也是那时我知道赤水和界之间的关系。规则以赤水为媒介从混沌中分离出冥界，那里的气息既不是灵息也不是妖息，而是独属于冥界的气息，那些气息排斥着我，却不排斥生于赤水的陵光和归于冥界的你，但你们都走上了灵修的路。”霖渊静静地诉说着，那些从未与人说过的过往与盘算，千万年的光阴他都在与一个无形的宿命斗争着，想从这微小的缝隙中为灵修寻求一片生存之地，如今才算歇了下来。
　　“所以你开始利用陵光和我，混淆规则的判断，想让规则给灵修从混沌中分离出一个新的界。轩辕本该是注定的人神，但因为和青曦相遇，规则改了他的命数，所以他成了冥界的神。如果我没猜错的，规则选择的第二个人神，应该是俞适吧，你化身鸿邺陪在他身边也只是想从他身上寻找一丝可能。”姬华阳把玩着手中的册子，将自己的推测缓缓道来。
　　罗伊人和姬若寒死后的两百年里他一直在人界游荡，第一个百年里他在载天山附近找到了姬衍清的尸骨，将他带回了苍梧安葬在他母亲和罗伊人的墓前。第二个百年里，他在各种人群之中辗转，看尽了人世纷乱，忽然有些想念蓬莱境中的那一方天地。
　　眼前这人曾在这世间游历了千万年，又看过多少人类的挣扎纷乱呢？他见过灵修的单纯率直，也见过妖修的无知莽撞，可这些都与人类不同。混迹于人类之中灵修也好，妖修也罢，他们不懂人心的挣扎与纷乱，要么受其利用变得更加可怖，要么困于虚假的真心没有善终。
　　“人冥两界，唯有人界之神未定，陵光因青玄的死魂魄分离，我只能寄希望于人神，我本想与他交好能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方法，却未曾想到他是我宿命的渊源。”说到此处，霖渊看了一眼姬华阳，随即闭上眼露出一抹苦笑。
　　“他没成为人神，但和轩辕一样有人神的机缘，所以入了冥界以后不仅得到轩辕的帮助以残魄往生，还机缘巧合之下带出了落入冥界的青玄。自此规则既定的人神命数彻底被打乱，赤水动荡，规则于混沌中开始衍生出新的界来迎接无法预测的新神。你借此利用陵光和青曦他们与赤水之间的连接，打开新界的通路，成功为灵修寻找到了一片新天地。”姬华阳站起身缓缓地说完，而后看着他道，“将自己留在这里不是你不想去灵界，而是你不敢。霖渊，你觉得自己亏欠我什么呢？”
　　霖渊垂下眼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曾说鸿邺不是霖渊，而我也不是俞适。俞适该走什么样的路我不知道，我该走什么样的路我现在看得很清。你知道我会永生，所以你留了下来。那万年的生命里，你体会了什么样的孤独，才会来可怜现在的我呢？”姬华阳轻声道，此刻他没有再压抑自己的神情，眼中充满哀伤。
　　“你说我是你的宿命，所以你选择接受。所以被我囚禁时你不反抗，我要求的任何事你也从不拒绝。霖渊，人类对宿命有一种说法，意为我是你命中注定的缘分，这种宿命将我们连接在一起，相识、相知、相爱。”
　　姬华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霖渊面前，“霖渊，你爱我吗？”
　　霖渊抬头看他，眼中茫然又不解，“爱你？”
　　姬华阳低笑了一声，眼中却没有笑意，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你错了，霖渊。我不是你的宿命，你是我的宿命。”
　　从俞适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枭阳初见时的鸿邺，梧桐林初见时的霖渊，都是姬华阳的宿命。自见他的第一眼开始，无论生死，无论以何种面貌再见，他都会爱上霖渊。
　　永生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痛苦，痛苦的是他想陪伴的人，将他视作痛苦的源头，并将之归于宿命。
　　“我最近时常羡慕给你名字的那个人类，他用一点爱得到了金乌全部的爱与恨。而我拼命走到你身边，把两世的爱捧到你面前你视而不见。如此……就算了吧。”姬华阳说完，退出了璇玑楼。
　　“璇玑楼的禁制我解开了，蓬莱境还给你。霖渊，我累了，俞适的一生，我的五百年，爱也好，怨也罢，都清了……清了吧。”这声音随着姬华阳的离开，渐渐消散。
　　霖渊仍坐在那里看着门口，那是姬华阳离开的方向，不知为何，心口有些隐隐作痛。
　　“不……不要。”霖渊眼前忽然闪过金乌消散时的情形，伸出手往门口的方向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
　　那些消散又聚拢的，抓不住的东西，终于慢慢开始凝成一个可见的形状，像梧桐叶一般的玉坠，连接了一个人的前世今生，那人将真心融入玉坠奉给了一个抓不住的人，然后被弃若敝履，在尘埃中腐烂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