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起南荒》桑行舟

30、蓬莱境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四神尊进入仙界后需要陵光和青曦提供的灵力便少了很多，他们只需要维持大阵直到所有的灵修进入仙界就好了。
　　而在聚灵维持大阵的这段时间，他所了解的真相也越来越多，关于霖渊，也关于他自己。
　　青曦是计划的第一环，而他，是计划的最后一环。
　　“你当初……”陵光顿了顿，又继续传音问青曦。“你当初的痛苦也是由他而起的，你不恨他吗？”
　　青曦睁开眼睛，眼睫微垂，神情很是伤感，“我曾恨过他，明明是养育我们长大的人，最后却将我们置于痛苦的深渊之中，伤害我，抛弃我。在被你封印的漫长岁月中，我都以为他是那样冷酷绝情的人，直到青玄换了我的神魂出来护我于蓬莱境中，我才终于知晓他所谋划的是什么。”
　　“灵修的世界吗？”陵光眼神黯然地看向聚灵台附近的人群，霖渊此刻在人群后站着，静静地看着那些灵修走进聚灵台的光芒之中。
　　“当人类现身于洪荒大陆之后，他便开始为灵修寻求一个未来。他是规则孕育出的第一个灵，无论洪荒如何演变，他都会以各种形态留存于这世间，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他的孩子，灵的能力在数万年的演变中足以威胁到由规则孕育出短短数千年的人类。它不会允许这种不平衡持续下去，于是妖修便悄然而生。”
　　“当初杀死轩辕的那个怪物，就是应规则而生的第一个妖修。”青曦伸出手掌，一团赤红的灵息凝聚在他的手心之中，赤红的灵息在她手心躁动着，被淡金的灵息包裹着无法挣脱。
　　“霖渊在察觉到规则想要做的事情后，又感知到赤水的变动，原本他是想自己炼化这里的灵息借此减少妖修的产生。但是他的梧桐本体根本没办法强制炼化赤水的灵息。而从赤水中孕育出来的我们，可能因为本身就和赤水有联系，不仅不会排斥赤水中的灵息，还能将赤水的灵息化为己用。”
　　“所以我们就成了他的棋子。”陵光也伸出手，一团赤红的灵息在他手中躁动着，却始终逃不出去。
　　“毕竟这万年来能掌握赤水灵息并将之运用的就只有我们了。”青曦看着下面的人越来越少了，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其实不知道该不该恨他。”
　　陵光收了灵息，抬头看向青曦，“什么意思？”
　　“我曾以为他抛弃了我们，如今看来并没有。他将真相隐藏，承受着我们的痛苦和恨意，为灵修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他以最小的牺牲，换取了灵修的美好未来。这样的他，我应该恨他什么呢？”青曦疑惑的问道。
　　“……”陵光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他害死了你，也害死了青玄。”
　　“可我如今站在你面前，而青玄成了新的朱雀神。”看到最后一个灵修进入聚灵台后，青曦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陵光，“好好跟他道个别吧，今后就是永世不见了。”
　　说完青曦飞身下去落在了霖渊面前。
　　陵光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
　　想是许久未见，又对青曦有些歉意，霖渊见到她后原本平静地神情中露出了一丝愧意。
　　也不知青曦说了什么，霖渊微微笑了笑，缓缓伸出手抚上青曦的头顶，一截树枝从他指尖伸出，将她的发丝轻柔的拢起，而后指尖轻叠，树枝便从指尖断开，一个精致的梧桐发簪插在她发间。
　　霖渊轻声开口，不知说了句什么，青曦顿了一下，忽地牵着霖渊的衣袖大哭了起来。霖渊神情温柔，怜惜地看着她，轻拭去她的眼泪。
　　青曦就这么在他面前哽咽了许久，才在霖渊的提醒下缓缓转身走了聚灵台中。
　　至此，赤水旁的这片旷地中，就只剩下霖渊和陵光。
　　“在等什么？”送走青曦后，霖渊抬头看向仍在半空的陵光。
　　“你在这里等什么？”陵光落了下来，平静地看着他。
　　“等你。”
　　“等我？”
　　“知道你怨我，但也要送你一程。”霖渊道。
　　“……”陵光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想这个人和当初收留他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他一直温柔地看待着世间的所有灵，宠溺着他的孩子们。即使他的孩子再怎么胡闹，任性，他依旧努力地为他们寻找着生存之道。
　　“我讨厌你。”陵光说。
　　“嗯，我知道。”霖渊回道。
　　“你……”陵光想对他说，看到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我很高兴，可他说不出口，也高兴不起来。于是话堵在嘴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该走了。”霖渊看着聚灵台的光芒渐弱，轻声对陵光道。
　　陵光怔了怔，转身看向聚灵台，却并没有挪动脚步。又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出声，“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呢？陵光想，这人做了那么多的事，谋划了那么久，又怎么会后悔呢。
　　“让你受苦了，对不起。”霖渊沉默了一下，饱含歉意地说。
　　看吧，果然如此。
　　陵光没有回头，在听到霖渊这句话后，便径直往聚灵台走去。他也不敢回头，他想如果回头了他一定会哭的比青曦还惨。
　　所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之中，他也没有回头。也未曾看见，霖渊眼中的悲伤。

　　蓬莱境—
　　姬华阳站在璇玑楼的大厅中间，面前是四个化为人型的妖修，姿态十分畏惧，眼神又颇为憧憬的看着姬华阳。
　　姬华阳这段时间将四荒所有的妖修全抓到了蓬莱境，北荒曾有仙宗驻守千年来未曾出过大妖，南荒即使有大妖也在青玄在的那段时间被杀了个干净。如今面前这几只化形的大妖算是东荒和西荒抓来的稍有些脑子的，用来管束那些小妖再合适不过了。
　　“神君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吗？”一个长相貌似姬华阳的青衣妖修问道。
　　姬华阳看着他皱了皱眉，“我说过别用的脸化形。”
　　那人柔媚的笑了笑，又化作了别的样貌，是个女身。
　　姬华阳看了眼她的衣衫，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你们可会认字？”
　　“神君若说的是这殿中刻的字，我们是识不得的。”青衣女贴到姬华阳身旁娇笑道，“您在西荒时应是见过的，妖修之间只有征伐掠夺。”
　　姬华阳也笑了，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开，“所以我才留下了你，苍南，别闹了。”
　　被叫了名字后，苍南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在瞬间变得整洁服帖，恭敬地站到了一旁。
　　“你呢，赤翎。”姬华阳又看向另一人。
　　赤翎抬头盯着周围的柱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不认得。四荒的文字我多少都了解些，但洪荒时期的文字，我生出灵智后便已不存在了。”
　　姬华阳失落的叹了口气，“我以为洪荒期的妖修至少能认得一些呢。”
　　“神君也不认得吗？”赤翎疑惑地看着他，以这位神君的修为少说也该是洪荒期的灵修了，怎么还要问他们。
　　“我只认得北荒的文字，洪荒期的文字着实看不懂。”姬华阳摇摇头，来到这里以后发现到处都刻着陌生的符文，原本还想着能靠着这些洪荒期出生的妖修了解点什么东西，看来又白费了。
　　“罢了。苍南、赤翎、白瞳、紫阳，你们根据妖修的特性去将外面那些散乱的小妖们收归到自己的手下吧，每天给他们安排些事干，读读书、扫扫地、养养花草之类，按你们擅长的来教就可以了。”姬华阳摆了摆手，吩咐道。
　　“读书？”白瞳疑惑地看着他。
　　“扫地……种花？”紫阳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姬华阳看着他们疑惑的眼神，愣了一下而后恍然，眼神瞥到视线转到一旁的苍南和赤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啊……这些让苍南和赤翎来教就好了，你们两个就教他们妖修的修行之法吧。”
　　那二人点点头，随即又看向苍南和赤翎，颇为震惊地看着他们。
　　紫阳惊讶地问道，“西荒的修行之法如此与众不同吗？”
　　赤翎抿着嘴不言语，苍南笑了笑，“兴趣而已。”
　　“好了，你们去安排那些小妖吧。晾了他们这么久，估计一个个都要吓死了。”姬华阳对他们说道。
　　四人便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出去了。
　　空旷的大殿立刻沉寂下来，姬华阳在大殿中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木柱，一闪身又落在了二楼上，他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空旷的大殿，耳边只有风略过大殿的声音，寂静的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一人。
　　“我的栖身之所……怎么如此荒凉呢？”姬华阳半眯着眼睛喃喃出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休息。”姬华阳闭着眼睛回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我从不违约。”霖渊站在大厅中央抬头看着他。
　　“你喜欢这里吗？”姬华阳问道。
　　“什么？”
　　“我为你找的牢房。”姬华阳睁开眼睛，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将我的余生困在了这方蓬莱境中，而我……要你的余生都待在这空寂的璇玑楼里。”
　　“……你恨我？”霖渊问道。
　　姬华阳摇摇头，“只是把你带给我的痛苦还给你而已。”
　　姬华阳一个闪身，再出现时已站在霖渊面前。
　　“霖渊，我曾经可能成长为一个善良又懦弱的人，混混沌沌的终了一生，变成北荒土地下的一抔土。你改变了这种结局，所以我不恨你，我该感谢你。但我不喜欢这种命运被别人掌握的感觉，所以……”
　　霖渊平静地与他对视着，“所以什么？”
　　“所以，作为报答，你的命运由我来掌握。”说着，姬华阳伸出手，赤红的灵力凝聚出一个硕大的手掌，并没有袭击霖渊，而是握住了一旁的木柱。
　　“我一直在想，蓬莱境时由什么来支撑着的。我去了你的住所，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那些梧桐树到处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直到来到这个位于中央的璇玑楼里，看着这些刻满符文的木柱，我才终于了然，这才是你的本体。”
　　姬华阳猛地收紧了手，霖渊站在原地的身体晃了晃，闷哼了一声。
　　“你看，我很聪明吧。”姬华阳笑着看他，“我还是很善良的，对不对？”
　　说完，姬华阳撤了灵力，冷漠的往大殿外走去，“余生很长，多谢神君相伴。”随着他的离开，赤红的灵息将整个璇玑楼笼罩了起来，木柱上也被包裹了一层姬华阳的灵息。
　　霖渊好奇的伸出手碰了一下，赤红的灵息就将他的手指灼烧的焦黑。
　　霖渊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手指许久，才轻笑了一声，“身体的痛楚原来是这种感觉。”
　　沿着木梯走上二楼，霖渊径直走到一个房间前推开门，枝叶围成的树窝占满了整个屋子，林园走进树窝躺下后，终于露出一丝疲态。
　　闭上眼睛，任由枝叶生长将自己完全笼罩，他也陷入了漫长的睡眠中。
　　偌大的璇玑楼，风被止住，随着霖渊的沉眠，陷入无边的空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