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共往》叶徵熙

2、第二章

　　“少爷，您打架这是折寿啊……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您是引灵司，体质虽然异于常人，恢复得快，但也不是铁打的……”

　　“别啰嗦了，处理好就行，谢了啊，苏医生。”

　　白倏羽边吃早饭边把三十几岁的白家私人医生几句话打发了，随即收拾好东西出门去学校。

　　早上很早就有课，家里长辈们都有自己的事，谁都知道这代引灵司为人处事张扬不羁，可不论怎么说，怎么骂都纠正不了他的性子，逐渐就放弃了对他的教育。只要白倏羽活着，他对白家的价值巨大，就没人能强迫他、改变他。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白家的人和自己根本不亲，甚至如同陌生人一般，即便是爷爷奶奶也同样没有血缘相连的亲近——只是不知道母亲的病症如何了，每个月虽然都有收到来信，但始终不如亲自见上一面来得安心。可就算白倏羽身为引灵司，非灵体的事物也无法尽数感知，他只好一边在白家的监视下想办法联系父母，一边做好净化灵体，驱散阴霾的工作。

　　到达学校的时候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白倏羽挽起袖口才发现上面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密密麻麻看上去触目惊心——这是违背禁制，擅自去除灵体记忆将其净化造成的后果。

　　引灵司能做的事太多，修改灵体记忆，消除灵体记忆，甚至为灵体虚构记忆——能做到并不代表可以擅自插手，就算是不得已而为之，神也不会顾及他的难处而免除“天罚”。

　　“嘶……”刺痛逐渐演变成钻心刺骨的疼痛，仿佛无形的白蚁侵蚀着每一寸肌肤，甚至吸食着骨髓要将他折磨崩溃。这不是白倏羽第一次被刻上“天罚”印记，但每触发一次，痛苦就加深一分，并且反反复复，锥心蚀骨——

　　片刻冷汗就浸湿了整个后背，即使是快要入夏，从后而来的风也将白倏羽吹得不住颤抖，脚步虚浮险些跪下去。这种状态无法正常上课……思索间他决定往休息室挪去。蹒跚着推开门时，视线已经被额上滑落的汗水模糊，略微有些酸涩的痛令头脑微微发胀。

　　“同学，你没事吧？”医务室的医生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想要扶他，却被粗鲁的推到一边。白倏羽艰难挪到床边躺了上去，喘着粗气，眼角扫过这个从未见过的男医生，闭上眼艰难吐出几个字：

　　“不用管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默不作声看了看床上的人，眉眼间满是担忧，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医生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连被推开的怒火痕迹都看不到，只是拉开椅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开进修书籍安静阅读起来。

　　如果能顺利忍过这条手臂目前扭曲到极致的痛楚，应该不会影响自己除灵。但天罚通常会持续一整天，如果没有人分担的话……

　　听母亲说，历代引灵司的天罚都可以借由简单仪式转移到他人身上，但体质柔弱的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这份折磨。一开始触犯禁忌只会在手指上出现纹样，可之后如果多次犯忌，纹样就会从上次消失的地方一路蔓延，最终遍布全身——至今没有一个引灵司承受得住过于严重的天罚，痛楚一旦无限扩大，无休止持续，情绪就会如汹涌波涛一般掀起巨浪，最终力量暴走，不得不自取灭亡或由葬冥使处理掉。

　　神似乎给了很多次机会。白倏羽是第二次犯忌，按照这个蔓延速度，到最终阶段恐怕还有五六次吧？乐观的想着严肃的事，身上不停冒出的冷汗几乎浸湿保健室的被褥。

　　对……妈妈还说过什么来着，好像为了保护引灵司不被天罚折磨过甚，经常会有葬冥使替他分担……

　　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白倏羽立刻咬着牙甩了甩满是汗水的头发。且不说他不愿意，就算他低头请求了，那个二五八万不听人说话的葬冥使也绝对不会搭理他。

　　加上昨晚关系越发的僵……真是的，究竟是哪里错了，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被针对得如此明显，完全没有解法可言。引灵司本不该是孤独的，这个世界的天道运转，阴阳调和出现问题也是葬冥使的失职，为什么到了他这一代，就得承受莫名其妙的嫌弃和威胁，一个人背负职责和后果？

　　本来就没有朋友的自己，被迫赶鸭子上架当了引灵司之后，想着说不定能和葬冥使成为朋友，偶尔倾诉烦恼，像漫画里那样相互扶持……

　　可惜第一次见面这种幻想就破灭了。他很清楚的看到了葬冥使眼中的不屑与疏离，尽管不知道原因，但“你是个碍事的存在”这一点讯息借由鄙夷的目光清楚传达给了他。

　　——东月轸星，灵使辈出的大家族东月世家这一代唯一的主家血脉，也是单传下来的正统少家主。从小被寄予厚望严格教育训练，被称作灵使界难得一见的天才，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是下一任引灵司——

　　然而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在东月家避而不谈的情况下，东月轸星竟然成为了葬冥使，使得引灵司的位置空缺，迟迟无人继任，直到白倏羽被带回白家，无奈之下做了引灵司，灵使界才得以安宁下来，天道也进入正常轮回，借由引灵司固定周期的净化，恶灵数量维持在普通灵使们足以处理的范围内。

　　引灵司本来不该被普通灵体纠缠，对他而言级别实在太低了，大材小用不说，损耗的灵力过多可能会降低下一次“净化”的质量。通常白倏羽不会管那么多，各大家族的灵使也如同军队一般驻扎于各个区域分别管辖自己的领域，像昨天那种灵体，不应该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正好是体虚伤重，容易被执念过大的灵使出小手段绊住的时候——

　　——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白倏羽满身是汗，咬牙忍耐着骨头和血肉被绞碎一般的痛楚，身体的颤抖过于明显，连床都因为过大的动静发出细微声响。桌前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才站起来朝他投去关切的目光。

　　“同学，你没事吧？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不用，老毛病了，你看了也帮不上忙。”

　　吃力的从牙缝中挤出回应，白倏羽把头埋进被子里痛苦的咬住布料略作发泄，但很快就有一只手轻轻覆上脊背，仿佛安慰一般，又带着几分谨慎和忌惮，慢慢的拍着他的后背。

　　随着有节奏的安抚，似乎有一股温柔的力量随指尖流淌着沁入心肺，顺着内脏滑至手腕，如同一股禁制将“天罚”的痛楚压抑了几分，白倏羽这才得以缓过来喘口气。他二话不说回头想看看是谁，却发现这个替他缓解痛苦的人就是保健室新来的医生。

　　对方镜片下的眼眸澄澈如溪水，干净而柔和。他静静注视着他露出微笑，似乎对自己的多管闲事感到不好意思，手随即离开了白倏羽的后背，站直身体将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中。

　　“……抱歉，看你好像很难受，一时担心——”

　　“你是什么人……？”

　　虽然痛苦被缓解是一件好事，但这种只靠触碰就能压制“天罚”的事白倏羽还是第一次知道。是什么特别的法术吗？难道他有独门的秘法，可以替自己分担——

　　不管怎么说都太可疑，一时竟让人看不出身份和目的。白倏羽只能捂住手臂疑惑的盯着他。

　　青年并没有慌张，也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他抬手摸了摸鼻尖，唇角的弧度柔和而无害，透着几分医生独有的镇定与理性，听到询问不急不缓开口道：

　　“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最近保健室的老师特殊情况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我是临时应聘过来代班的。你也知道，这种学校正规的校医不容易考进——”

　　“说重点。”白倏羽被他不急不缓的语气弄得有些烦躁，目光中带了几分不耐，“你对我做了什么，怎么做到的？”

　　青年愣了愣，随即推了一下眼镜，单手抱臂耐心的朝他笑道：

　　“不过是一点之前家族遗传下来的能力。您是……引灵司大人吧？”

　　白倏羽一怔，警惕的看着他：“你知道我的身份？”

　　“灵使界的人都知道。虽然我不是灵使，家族也已没落，但这种事多少有所耳闻。加上你在学校打架闹事也算有名……大人大可以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只是先祖流传下来的血脉似乎可以安抚人心，就想替您缓解一下痛苦。”

　　“你叫什么？”白倏羽依旧没有打消疑虑。之前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有这样一种力量能一定程度上抑制天罚的痛苦，看男人的神色也不像是在替自己分担，通过刚才的触碰可以感受到对方单薄的力量和普通人无异，确实没有威胁。如果这股力量可以缓解天罚，那他对引灵司而言，是不是算得上一个有用的人？

　　“我叫沈琅然。”青年微微躬身以表恭敬之意，“因为家族没落，如今仅剩我一人……来做校医也是凑巧，能替引灵司大人解忧，实在荣幸之至。”

　　被他一席话说得头痛，习惯了奉承恭维的白倏羽摆了摆手，低头看向手臂的天罚阵纹，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痛楚的的确确减轻了些许。沈琅然注视着他的手臂，脸上茫然的神色令白倏羽一阵无语。想必这家伙传到这代已经灵力低微到看不见任何常规事物以外的东西，要不是这点说弱不弱，说强不强，正巧能为引灵司所用的力量，恐怕白倏羽连看都懒看他一眼。

　　抬手擦了擦额头上遍布的汗珠，白倏羽抽了口气再次注视着对方，半晌才和他互换了个电话号码，方便以后受不住疼的时候找人帮忙。沈琅然全程保持着局外人的态度。本来家族没落就容易被看不起，加上他的灵力还和普通人差不多，实在不想过多掺合灵使界的事。可苦于医德，作为学校医生又对白倏羽放心不下，只能苦笑着听他安排。

　　“天罚的严重性，我在小的时候曾经听家里人提起过。引灵司大人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这些灵对您的身体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沈琅然坐在床位上，就像关切病人一般和靠在床头的白倏羽说话。也许是把自己当成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了吧，他除了最开始的忌惮和恭敬以外，之后的言谈举止就仿佛普通校医对待学生那样自然。

　　白倏羽的目光短暂凝滞，随后抬手擦了把汗，难受的吐出一口气。

　　“……你也觉得他们很渺小吗？明明一样是普通人。”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年轻的引灵司收回目光冷漠的看向面前的男人，“他们死前和你没什么两样，都是普通的，认真活着的人……和我也没什么两样。母亲说，灵使也是普通人，只不过多了几分能力。既然享受能力，就要承担更多责任。”

　　“或许，在这一点上其他灵使的确没什么特别。但你不一样，你是引灵司。我听说你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适格者，如果有什么闪失——”

　　“——不是还有葬冥使吗？”白倏羽毫不在意的说道，“缺乏引灵司的时候，所有事他都可以代劳。”

　　“可那不是正道……”

作者有话说

　　慢慢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