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有今朝》和风雅

5、如琢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板子打在身上竟是这般火灼一样的疼。我严重怀疑那板子上是不是带了倒刺的，怎么每打一板子都感觉刮走了我一块皮肉。我死死地咬住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像是为自己挣点什么似的。
　　旁边一个嬷嬷在高声报着数。当她数到七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闷哼出声了。
　　天爷啊，实在太痛了，这个嬷嬷下手好狠，我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昏过去也好，昏过去就感觉不到疼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自己屋里了。房间里黑咕隆咚的，安静得可怕，我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还好，终归是活下来了。
　　我感觉浑身没有一处不痛，喉咙干渴得能冒烟。我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去弄点水喝，却发现连手指动一下也觉得困难，只好认命地趴伏在那里。
　　头昏昏沉沉，周身都热烘烘的，像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太阳在旁边烤着。我知道自己在发烧，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阿爹将我卖给人牙子的那天，我哭闹着死死地抓住阿爹不肯撒手，阿爹就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从他胳膊上掰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我哭闹得更厉害了，人牙子就往死里打我，就像现在这么疼。
　　又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进了我的屋，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坐在我的床边，近到我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可这人却始终一言不发。
　　是谁？
　　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去瞧，可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压根儿不听使唤，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是幻觉吧！我一个被打得半死的丫头，还有什么好值得惦记的？

　　我是被一个女人低低的抽泣声给吵醒的，睁开眼发现已经天光大亮。再一看，坐在我床边的人竟然是好久不见的如磨！
　　我又惊又喜，立刻就想起身，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唉呀，祖宗唉，别动，别动，刚上的药！”如磨赶紧扶住我，让我乖乖趴好。
　　她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臀腿那一块被打的地方都冰冰凉凉的，完全没有了昨夜里那种灼热刺痛的感觉，顺带着连五脏六腑都觉得无比熨帖。
　　如磨又递过来一碗水，让我喝掉。
　　我正是口渴难耐，一口气全灌了下去，喝完才回过味来：“好苦！”
　　“是药，能不苦？”如磨佯装没好气道。
　　“你怎么来了？”我问。
　　如磨一边帮我掖着被子，一边打趣道：“我不来，难道指着庆儿那小子伺候你？他倒是想，可也进不来啊！”
　　我急了：“哎呀，好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
　　“好了，不逗你了。”如磨道，“我夫家是开胭脂铺的，每个月总要往顾府里送些上等的胭脂水粉。我都来送过好几回了，只是无事不好进内院，所以没来看你。今早我一来，就听说你被打了的事，可巧刘妈也在，我便求了她，放我进来瞧瞧你。我一看，妈呀，也就是你体格子好，抗得住，要不换了谁，三十大板子不得要了命去啊！”
　　如磨这话倒也不假，前年府里一个叫春桃的丫头与人私通，也是被打了三十大板，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中用了，然后拖了没几天就一命呜呼。
　　还好我不是春桃那般纤弱的女子，到底是要经打些。

　　也不知是如磨的药膏好，还是干娘背着人给我熬的鸡汤补，反正十日过后，我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又可以在大公子院里当差了。
　　起初，我还奇怪，我犯了这么大的错，为什么夫人没把我从菉竹轩里挪出去？后来一想，肯定还是怕换了人大公子不习惯，毕竟科考已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差池。
　　菉竹轩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地打扫书斋、洒扫庭院、修剪花木等等，只是我的小“作坊”再也不开工了。
　　倒不是我耍小性子，而是自那次之后，夫人便让府里的白案师傅专门给大公子做些他爱吃的软糕备着，因而也不需要我再动手了。
　　多出来的时间，我都在自己房里捏着一根绣花针缝缝补补。干娘见我这样，以为我因为上次被打的事情寒了心，转了性不爱厨艺了，还好一通捶胸顿足，为我可惜。
　　其实，我只不过是在偷偷给大公子准备几件赶考用的行李罢了。我知道，大公子上京的箱笼细软肯定是夫人和刘妈亲自收拾，不会假以他人之手，但我也想尽我做奴婢的一份心，顺带表表我的……歉意。
　　自上次那件事后，我怕大公子不愿意看到我，总尽量避免出现在他面前，如果实在躲不过，也一定有其他人在。所以，我始终没有对他说出那句“对不住”。
　　明天就是大公子起程进京的日子，可是我准备的小“心意”还没有送出手。原本我准备偷偷塞进大公子的箱笼，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正心烦意乱，我推开窗户透透气，发现大公子那屋也还亮着灯。
　　我鼓足了勇气想要亲手将东西交给大公子，路都走了一半了，还是打了退堂鼓。我本就不擅女红，这点子手艺也不知道大公子看不看得上，要是他当面不收——
　　唉，算了，还是交给隆儿，让他替公子收着吧！

　　大公子走后，菉竹轩里格外清闲。我往厨房跑的更加勤快，自不必提。
　　又过了些时日，大公子还未归家，官府的喜报就已经到了。大公子果然不负众望，荣登二甲十三名。整个顾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又是放鞭炮，又是开粥棚施粥，好不热闹。
　　大公子人还未到临安，媒人就已经将顾府的门槛踏平。老爷和夫人商议许久，最后定下了江宁高家的嫡出二小姐高若兰。
　　我听庆儿说，这个江宁高家可不简单，书香世家，满门清贵，这位二小姐的父兄皆在朝为官，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他还在说着这位二小姐是如何如何的才貌双全，我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发酸，忙夹起一块马蹄糕塞到他嘴里，堵住他的嘴。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好啊，胆敢在背后议论主子！”
　　我俩吓得扔了碗筷，伏地便跪。
　　“隆儿，莫要吓唬他们。”是大公子的声音！
　　大公子已经回来了？
　　我俩的对话不知道被大公子听去了多少，吓得一声不敢吭。
　　大公子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在小厨房里四处转了转，最后盯上了桌上那盘我新做的马蹄糕，竟非常自然地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然后指挥隆儿道：“替我将剩下的包起来。”
　　大公子这番来去匆匆，倒叫我跟庆儿两个傻了眼。
　　这是路上饿惨了吗？
　　我想到大公子房间的床还未铺上新褥子，飞快地跑回菉竹轩，却发现他屋里已经有三个脸生的小丫头在忙活。
　　她们告诉我，是夫人派她们来菉竹轩伺候大公子的，还对我说，姐姐辛苦了，以后可以大家一起分担着干活，一起伺候大公子。
　　哦，也对。本来就说等大公子科考完就补上这个缺儿，现在终于四角齐全了，挺好，挺好。
　　院子里忽然一下子就多了好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这三个小丫头，无一例外都生的明艳娇俏。有时候，我看着她们的面庞不禁会想，如果我也能有她们一样的长相，会不会——
　　想什么呢，如琢！
　　你就等着夫人给你指个府里的小厮嫁了吧！

　　夫人召见我时，我以为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跟着刘妈来到夫人屋里，见大公子竟然也在一旁端坐。不容我多想，只能恭敬地磕头行礼，请夫人和公子的安。
　　夫人笑道：“当初选你到大公子身边当女使时，你还是个又黑又胖的小丫头，如今这身量长开了，皮肤也变白了，要是再拾掇拾掇，倒也能勉强入眼了。”
　　夫人这是在……夸我？
　　我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呢？
　　只听夫人又说：“你也知道，大公子如今议了亲，再过大半年，新妇就要进门。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公子娶亲前，都要放个通房丫头在屋里。我瞧着，你伺候大公子日久，素来本分勤勉，今日我便做主给你开脸，将你抬成通房，你可愿意？”
　　什么？
　　抬我做通房？
　　我没听错吧？
　　这怎么可能？
　　我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又听见大公子补充道：“高家门第颇高，他家的家规明令子孙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以高家的女儿也大都不许丈夫纳妾，以后通房抬不抬姨娘，全听少夫人的意思——”
　　“今朝！”是夫人的声音。
　　“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