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光弦·我我他他》朱梨

3、- 在地球的背面② -

　　—2016年·八月—

　　急刹车。照朝在向前冲的惯性里猛地惊醒过来，被小麦色的手臂眼疾手快地拦住，才好悬没一头撞上副驾靠背。前排的司机嘟囔了句什么，语速太快了，她并没能百分之百听得懂。

　　那大概是某种葡语的俚语脏话。司机砸了一下方向盘，在后视镜里对上她的视线才反应过来，又补了句Sorry。

　　照朝微微点点头，飞快地往窗外溜了一眼。入眼的景色已经从飞驰向后的高速栏杆变成了城市夜色的流光溢彩，而他们在等红灯，排在第二个的位置。估计是前车本来想踩黄灯结果没闯过去，只好急刹车把后面跟着的车全都闪了一下——

　　幸好没出什么大问题。她脑子转了一下，用英语说了句没关系，才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日向翔阳也刚刚收回帮她避免了脑门起包命运的手臂，见她看他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醒啦？咱们快到了，”手机本来就拿在手上，他切到导航APP给她展示，“还有大概十分钟。”

　　“嗯嗯，好的。”被切换掉的似乎是SNS的界面，在那一瞬间照朝好像看到了自己的SNS主页。小小眯了一觉醒过来说话软绵绵的，她清了清嗓子点点头，视线垂下来，入眼的是人字拖上几乎盖了她整个脚背的明黄色太阳花，“翔阳你等下啥安排呀？”

　　“啊……”日向似乎没想到她问这个，张口结舌地支吾了一下才挠了挠头，“我没什么……你累吗，我带你去吃夜宵？”

　　没开灯的车里光线很差，显得日向翔阳那双蜂蜜色的大眼睛即使蒙上了一层阴影，也尤其地黑白分明。照朝想起自己和日向的第一次见面，本来就在忍着眼泪的她坐在地上，抬起头的时候对上的，是他同样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的隐忍目光，看得她鼻子一酸，泪珠扑簌簌像断了线一样地掉下来——

　　“……或者还是早点休息？”五年过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蜜色瞳仁骨碌碌地转着，悄悄地、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她，“你刚才睡得都不怎么安稳啊。”

　　她睡得不安稳吗？果然是因为梦见了以前的事吧，照朝摸了摸自己的脸。白鸟泽放榜，这件事永远会带给她无法平静的梦境，没有梦魇那么夸张，却永远无法真正释然，总会止不住地想如果当时如何如何，那么之后是不是就不会——

　　“夜宵好，夜宵可以。”现在不是再去想这些的时候，照朝视线的焦点从日向的脸上飞快掠过，掠过年轻男孩肩膀上格外皱巴巴的那块位置——估计是她靠出来的——伸手过去抚了抚，想把那块咸菜叶子抚平，未果，“不过……不会走太远吧？”

　　“我知道，放心吧。”日向把手覆上来握了一下她的，又很快放开，自信满满地笑了，“包在我身上。”

　　…………

　　“喏，调料块。你之前说想要的那种，描述的特征也太模糊了，”日向翔阳捧着杯水坐在酒店的床边，目光紧紧地追着半步之外盘腿坐在地毯上的照朝，半句话都插不上，“反正我是没找到，不过估计也过不了海关吧……一般我都买这个牌子的。”一进酒店房间她连衣服都没换，直接打开她那只格外巨大的行李箱，一样一样地往外翻东西，“前段时间又出了个新的口味，试了下觉得还蛮好吃的，你尝尝看——”

　　“这个是我回宫城的时候带的米，是今年的新米哦。”旅行箱似乎有块特别划定的区域专门用来放这些七七八八的玩意，而她每拿一样就要来龙去脉地介绍一番，“这个即食面是山口同学和仁花酱都倾情推荐的，据说猪骨的最美味，但我没吃过啦……”

　　挑出来的土特产很快在地上摞起小山，仿佛那只箱子里能装下一个迷你版的宫城，经过她的手随着她横跨了半个地球，飞越无数起伏的山峦和蔚蓝的海，跋涉了一万八千公里来拥抱他。

　　这种风格的慨叹和太过纤细的感情本来不是日向翔阳所擅长的。那是高中时某一次现代文测验前的集中突击，照朝把类似的句子写在本子上，勒令他记住，哪怕死记硬背也要背下来——

　　……想起来了，是高二那年，他刚刚和她聊过想要尝试沙排的那段时间。日向望着她絮絮叨叨地展示这个零食那种配菜的样子，用力地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从她开合的嘴唇上移开。

　　或者是飞机上封闭的环境和始终不休的空调造成的恶果，她的嘴唇有些干燥，即使涂了唇膏仍然能看出起皮的痕迹。不要再想下去了，日向下移的视线掠过她的脖颈，却突然注意到了，纤细的锁骨上方摇曳着一条细细的链子，随着她一拿一放的动作晃来晃去。银链上没有链坠，只挂着一环纤细的银色细戒，镶嵌着的一圈碎钻折射着柔和的光晕。

　　“还有这个鲑鱼皮，本来带了好多呢，过海关的时候非得说不符合规定，都让我扔了……”照朝痛心疾首地把小罐子顿在地上，消音了一系列对美国海关的诅咒性言灵——通称脏话，“就给剩了这么些，倒也行，放久了就不脆了，回头我再给你寄，一样的——翔阳？”

　　日向翔阳突然探身过来，从侧面抱住了她。毛茸茸的蜜柑色短发扫在她的脸侧，像一只走丢了很久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毛茸茸的尾巴。

　　“阿照同学，”日向把脸埋在她的肩头，闷闷地喊她。照朝应了一声，他却没有马上回话，半晌之后才低声说，“要是我说感觉你真像我的……”大男孩像是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我的老妈，你会不会揍我？”

　　内容是玩笑的内容，语气却全然不是玩笑的语气。一瞬间照朝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她抬手，像是为一只真正的小狗挠耳朵那样，揉了揉年轻男孩的后脑勺。

　　照朝并不完全了解日向在里约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他也说过，也牢骚过，她或许还比山口、比仁花知道得多。但那些终归不过是冰山一角，是露出海平面的一小部分，而藏在水下的无法窥视的大多数，他究竟吃过多少苦，大概只有日向自己清楚罢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肯定会揍的。”照朝无声地叹了口气，用轻快的口吻说，“但后面还要仰仗你呢，所以今天我特许啦。”

　　“对了，等下还要吃夜宵呢。”放开她之后日向挠了挠头，主动拉开了距离坐回到了床边，“那个，那咱们现在走？还是你先去洗个澡……”话都出口了他又觉得不太对劲，这个台词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但说都说出来了又不能倒带，只能越说声音越小，“……什么的？”

　　“嗯嗯，要洗一下。稍微等我一会儿，很快的。”照朝在箱子里翻了翻，拎了两只衣物收纳袋出来丢到床上，又抬头问他，“我穿什么比较好？”

　　日向翔阳愣了半秒才意识到她是在问他，下意识地把照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下飞机时披着的外搭已经脱掉了，穿着藏蓝色白条纹的短袖T恤和米色的九分裤，是那种在宫城、或者东京更多一些，街头随处可见的年轻女孩的样子，只是脖颈上那一抹晃动的银色——

　　所以女孩子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应该怎么回答？日向咬了咬舌头，试探性地说，“……呃，像我这样，差不多就行？”

　　“妥了。”这种回答日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然而照朝还真就应了，像刚才日向打量她那样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圈，在那两个收纳袋里选了一个拎着进了浴室，顺便还从扔在床上的包里翻了什么丢给他，“尝尝这个话梅，超好吃。”

　　见那门关上日向好歹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开始紧张。水声很快响了起来，他一手握紧了她丢过来的话梅罐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按了按胸口的位置。

　　…………

　　2016年里约奥运会奥运村坐落于城市西南部的巴哈区，背靠着满目的绿意盎然。这里距离东南部的市中心约40公里，到本次大会的排球比赛场馆——马拉卡纳齐诺体育馆——车程约50分钟。这31座建筑所容纳的一万七千多人之中会有技术官员，有教练队医，而更多的是从世界各个角落聚集到这人类体育最高舞台的运动员们。

　　这些人中，有人已经功成名就，有人已经誉满全球，有人可能仍然籍籍无名，也有人可能会在这灼热的十七天里收获全世界注目的眼光——

　　这里比里约的其他区域更早进入沉睡。大会刚刚开赛不久，绝多数运动员都保持着良好的竞技状态，随着夜色渐深渐浓，一座座运动员公寓也慢慢安静下来。而在这3600余间公寓的其中一间里，日本男子排球国家队成员影山飞雄，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