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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太子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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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径山东,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树皮剥至斑驳,泥土翻起草根掘尽,可见灾情已久。
如此严重的饥荒,消息没传到南京吗?为什么赈灾不见任何成效!
一路所见所闻,朱宸濠只觉得荒谬,这里的救济粮食迟迟未到,众宗室却要带着厚礼去南京为太子朱祖淳奢靡庆生。
还真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朱宸濠五内焦躁,除了慷慨解囊于些许恰巧碰上的流离失所百姓,救一点燃眉之急,同为朱姓他还能做什么?
王府随队的人劝他莫再停留车马,已遇流民三五成群迁徙,就需得加快进程,再不速速离开,万一被大批流亡的灾民缠上,饥愤之下本就怨气冲天更不知会发生什么。
情势若发展到危急不可控,没准连贺礼都要丢了,甚至自身安危都难保!
朱宸濠惭愧,自己恬为皇室血脉,万民于水火,却救济无能。勉力之下,随手改变拯救了区区几人的悲惨命运,虽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布施天下的恩泽就远非一个藩王世子所能为。
怀着沉重的心情,朱宸濠攥拳狠锤了一记窗沿,却也撒不出任何气、也发泄不出郁火,只觉更为憋闷。
宁王世子的车队沉默赶路沿途无声,终于抵达入京关卡。在等候时,朱宸濠隐约听到前面人交谈,耳中敏锐的捕捉到话语里的几个关键词,他挑眉微讶。
原来是燕王世子的车队,他想起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朱厚照。
两人初见时在山中困了一夜,第二日中午雪融后双方告别各自踏上归途。
朱宸濠带人离府私自行动走的果断,回府时心下惴惴,开始有点知错。父亲像是早已明了,没多问也没罚他,只是做了点表面功夫决定禁足了世子三日。
朱宸濠见他脸色不佳,关心的多问候了几句父亲身体,宁王笑骂道:“你爹我死不了!你小子再犯浑就等着挨揍吧!”
朱宸濠缩了缩脖子,但见老父亲精神头尚足的样子,嘴角还是勾起笑意,乖顺有礼的告退后,回房就见到了等候在内的宁王妃和母妃。
他转着圈展示自己周身毫发无损,又带着让她们无法抵抗的明亮笑容乖乖认错,宁王妃无奈的嗔怪着:“要不是长辈默许,你以为自己真能那么轻松溜走?还不是纵你松乏松乏,过几天动身进京又是……”
“唉……”王妃扶额忍了忍发作愈发频繁的头风,一旁温柔作陪的母妃也虚弱的咳嗽两声。
朱宸濠不知怎得有种落泪的冲动,但已自认已成长到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地步,他喉头微动咽下了伤感,郑重的拱手回复道:
“父母在不远游,儿子必定谨言慎行,争取早日归来相伴。”
贺礼在入京的关卡就迎来了第一道检查,朱宸濠下车等候时与再度巧遇的朱厚照见面。
想不到燕宁两地的脚程相近,他们竟在同一日入京,还意外重逢。朱宸濠并不准备当众表现的太过热络,隔着段距离瞥了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满是凝重。
燕王世子还没学会掩饰,不能及时摆出一副入京该有的表情。
年幼的朱厚照过于成熟的叹了一口气,朱宸濠忽然明白,他们在为同一个问题而忧。
献御于太子的生辰贺礼,各藩都备的尽善尽美,可珍宝玩物再如何也不如大内所丰,于太子而言无甚吸引力。
皇帝有空暇时也只当消遣,突有兴致扫过一眼礼单。
宁王府送上的是北地特产的山参与海参,这些东西在内帑里成堆存放并不稀奇,可一见到这几个字,皇帝喉中就似又涌起了泛着苦的补药味。
无穷无尽……
便是品质再优良的海参配辅腹鱼和鱼翅,做出三事名馔,也食之无味了。
朱宸濠不喜违心去谄谀夤缘,所以并未提前太多入席太子生辰宴,只循着礼仪上正好,也挑不出任何错处的时间点到达。
宴还未正式开,但喧嚣渐已起。
早到的诸位年少的王爷和世子已围在太子四周,面上都是言笑晏晏的恭敬。
朱祖淳好大喜功,奉承之言是怎么也听不够。不久前他刚以太子之身亲临曲阜祭孔,果然今日诸人都你一言我一句的,夸他崇礼先师、增辉圣德。
太子听得高兴,不介意也不在乎藩王和世子们沿途的辛劳折腾,反倒觉得恭顺的言语尤为顺耳,自己实在太受众人敬服。
平心而论,朱氏血脉中不乏相貌出众之辈,几代美貌妃子改良下来的基因,后代中总有几个集天地之灵气的完美组合体。
譬如,朱厚照虽年岁尚小,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已奠定了来日佳貌;朱宸濠半大少年体态,已初见夺目秀姿。
而太子朱祖淳,细究五官其实不逊于这两人,甚至略胜一筹,唯独气质欠奉,举止又张狂了些,生生削弱了一幅好皮相。
要不是有华服在身撑起天家气势,宗室内端雅的世子王爷能把他比下去的确实不少。
于是觐见时的服饰也很有‘讲究’,不能‘喧宾夺主’惹来朱祖淳的针对,更不能刻意‘灰头土脸’,面圣时穿成破落户,岂不是当面抗议叫嚣的表示不满?
朱宸濠今日便穿的是亲王世子规格内最普通的一套常服,发间只用羊脂玉珑发簪固定。
恭谨且低调,清雅而不俗。
他不着痕迹的站于人群边缘,余光看到朱厚照也作乖巧状混在其中。他们两个年岁尚浅,兴致颇高的太子此刻并未特意寻来,两个‘朱’自认也乐得这份清闲。
穿戴打扮的分寸,在场的各个宗室子都拿捏的不错,朱祖淳依旧‘一枝独秀’,做他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朱宸濠‘有幸’来过一次,对这等场面并不稀奇。其时朱厚照碰巧转头与他对上视线,飞快咧嘴露出小牙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收敛喜意,并不显示出二人见过。
当真是有趣的很,这需要谨慎应对的无聊应酬,突然生动了些许。
入座开宴同庆,再熬过一通繁文缛节,朱宸濠已是没甚胃口,但并不显出来,一直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似是由衷的诚意。
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朱厚照对宴席兴致缺缺,自认太子生辰宴远不如王府内一家三口同桌共餐之乐,但还是随众表现的自然,并不突兀显眼。
皇帝稳坐上位,气色似是不错。
纵览宴上诸宾,垂暮之时的他免不了徒生猜忌。倘若其中几人联手,圈地自治,不遵朝廷号令,留给太子的局面会比以往更难对付了……
各藩应召入京同庆,这在表面上看来是遵从祖制以笃亲亲之谊,但实际上却寓有驾驭之意。今日太子仗着身份随心所欲,对宗室内按惯例的敲打一番,其中未必没有隐含着皇帝的默许,以此试探诸王态度。
现实并不是谋略妥当步步精妙的布局,生活可是,充满了意外。
过分谨慎的人,总是谋定而后动,却不敌突然窜出了的莽汉,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
宴席行进到晚间,也逐渐迎来热潮,太子酒过三巡兴致正浓,他突然起身拱手向皇帝开口:“先前父皇允儿臣选一个伴读,儿臣先下有了答案。”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顿时宴内如冷场般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天家父子二人,各怀心思的揣度。
太子很是自得的继续:“宁王世子年岁与儿臣相近,但儿臣也喜欢燕王世子。既然儿臣与两位世子颇为投契,不若就都留在宫中小住。”
在场诸人皆愕然,被点到名的二人对此言更是莫名。
投契?
今日两人都成功躲懒偷闲,还未能与太子单独说上话呢!
“那朕便准了太子所求。”皇帝仿佛一个乐见亲戚间和美的大家翁,笑呵呵的就为太子戏言般的请求一锤定音。
天子金口玉言,场面瞬息万变,两个世子顷刻就无可转圜的被定下‘小住’,甚至不知归期,大大震慑了其他藩王。
朱宸濠与朱厚照迟了些许才反应过来,不约而同的起身,对视一眼,只得谢恩。
年岁不大,倒是乖觉,果然不能掉以轻心。
宗室旁支几代繁衍生息,若说各藩未曾有一刻动过野心,那便太假。
可历任皇帝,也并非毫不设防的听之任之。
各方暗中角力,到了本代,藩镇太重,君弱臣强,趋势已初见端倪。
但中央皇权积威尚存,任何藩王也无力独自对抗。
今日惊雷突临炸响,毫无端倪。
势力最强的两位藩王,各自唯一的子嗣已落入人手。其他王爷幸免于难劫后余生,绝不会掺和。
朱宸濠与朱厚照带来京中人马统统没资格随之赴宴,宴后也无缘再见世子,只得带了传旨的内侍同返藩地。
消息临头,燕王与宁王诸多愤懑与憋屈,最终只余无奈。
这是明谋分化,却唯有忍耐。
藩王驻边,不得擅离封地,稍有妄动,恐怕皇帝正等着,作乱的罪名就将被坐定。
仓促起事尚可一争,但若那边心狠率先撕了质子,打响战号就成了一场空。
更何况本代燕宁相交不深,若为成事勉强合作,也互为忌惮,无法协力。更怕途中,一方对另一方的世子狠下杀手。
宣完旨的内侍,还不忘追加几句:
京中揽尽天下名师与英杰,皇子的教育必然强过藩地千倍万倍,世子能在京中受教乃是有福之人。
这是是赏赐看重,王爷可不要辜负天恩啊!
于是在短期内,局面势必就这么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