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晓》顾瑾玉

1、001

　　冷清狭小的房间里，陈安的脸淹没在黑暗中，他斜斜坐在沙发上，耷拉着头。客厅里一片静谧，宋晓静静坐着，等着他的责难。

　　“宋晓，你劈腿了”

　　他抬起头灼灼盯着她，眼底发红。

　　宋晓知道他的怒气并非源于她的变心，而是他一直养着的狗，突然返回来咬了自己一口。

　　“是又如何，遇见比你优秀的男人我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咯。”

　　陈安好似被击中了七寸，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身前的女人。

　　“宋晓，你做这些事之前能不能先问问自己配不配，难道还要我一直提醒你，你还欠了我多少东西吗？”

　　陈安的手被大力格挡开，宋晓一把将他推开，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开口。

　　“你放心，我欠你的钱，季云舟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听到这个名字，陈安好似又发了狂一般从沙发上站起来，红着眼睛要冲上去打她，在他的手将要落在宋晓脸上的前一刻，她轻声开口补充了一句。

　　“友情提醒，你打伤了我，季云舟可是会找你算账的哦。”

　　随后，桌上的花瓶被扫到电视上，宋晓在他肆意发泄的破碎声中，踩着高跟鞋，熟视无睹地理了理被抓乱的头发，拎着包出了门。

　　宋晓从十三岁开始，就被陈家资助着上学。随后，初中、高中、大学都逃不开陈安以女朋友为名义禁锢的牢笼。

　　所有人都羡慕她，羡慕宋晓出身贫寒却能得到陈安数十年如一日的垂爱。殊不知那些装出来的恩爱下，是无数的威逼利诱、殴打胁迫。

　　她早就厌倦了，早就想逃离陈安，于是在遇见季云舟这颗大树后，不留余力地攀附。

　　走出陈安的公寓时，季云舟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了，他倚在车旁，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洒在他的脸上。季云舟站在树荫下，手上是燃了大半的烟蒂，看来等了不久。

　　“解决完了？”

　　季云舟掐灭烟蒂，抬起头看着她，伸手使劲按了按她脸上与陈安撕扯间挠出来的伤痕。

　　“嘶。”

　　宋晓打落他按着伤痕的手。

　　“处理个破事还把自己弄伤，我会心疼的”

　　她没有理会季云舟无比虚假的笑容，走到另一头，径直上了车。

　　季云舟是陈安的死对头，当然不是因为女人。

　　季家的谨诚一直从事新能源开发产业，而陈家珂创则是房地产开发，不久前季家风头一转，抢了陈家盯了两年的地皮，做起了度假村，两家结下了梁子。

　　好巧不巧，那块地皮的投标负责人是宋晓。

　　几乎是在打探到竞争对手是谨诚的那一刻，宋晓就起了心思。

　　于是，在将地皮让给谨诚后，她借着谨诚大办庆功宴的由头，爬上了季云舟的床。

　　前一天晚上她还死死抑制住睡意，正满心盘算第二天要用何种条件威胁季云舟以留在他身边。没想到，宋晓睁开眼的时候，季云舟已经侧身躺在床上支着头打量着她了。

　　“没想到，陈安竟然会舍得放着这样的美人不下手。”

　　宋晓缓了缓方才知晓他是何意，她定定神，朝他的方向靠了靠，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媚眼如丝地看着他。

　　“那季总要不要考虑留下我”

　　季云舟大笑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

　　“怀城谁不知道你是陈安的女朋友，怎么，让我来当这个冤大头，万一陈安找我麻烦怎么办？”

　　宋晓长长的指甲划着季云舟胸口，笑得妩媚。

　　“我愿意为了季总给陈安戴一顶绿帽子。”

　　于是，那天后宋晓顺利成为了季云舟的情人或者说——炮友？

　　从季云舟的床上离开后，宋晓迅速清理了她在珂创的一切工作、人事，换掉所有联系方式。以至于陈安出差回来后方才知道，自己被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车流交织的大街上，宋晓坐在副驾驶，歪着头看着正开车的季云舟，陈安皮相不差，季云舟更甚，再加上他显赫的家世，季云舟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圈子里饭后谈资。

　　季云舟感觉到了身边人的注视，没有移开望着前方车流的视线，只眉眼微挑。

　　“怎么？宋小姐还满意你精心挑选的对象吗？”

　　车内响起女人的轻笑。

　　“季总说笑了，怀城哪个女人不期待和季总共度春宵呢？”

　　季云舟脸上笑意更甚，边转着方向盘边开口。

　　“能让宋小姐喜欢，是我的荣幸。”

　　季云舟还算绅士地把人送到了家门口后便驱车离去。

　　宋晓住的房子在怀城下城区，是大学毕业后求了陈安许久才得到了允准，她只想尽可能远地搬离陈安的居住地，于是将房子选在了离他最远的下城区。

　　房子很新，规规矩矩的商住房，黄昏的光影透过窗户染进来，暖光的光烘得宋晓直犯困。她索性躺倒在床上，软绵绵地没多久便沉沉入睡，半梦半醒中，好似又回到了高中那年。

　　那个夏天很热，树上的蝉鸣扰得人心里烦躁不安，学校门口人来人往，正是放学时间，大家都成群结伴地走出校园回家。

　　宋晓穿着底薄的布鞋走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大街上，热气不断从脚底冒上来，陈安带着他刚好上的女孩坐在来接他放学的车里，不断招呼着车外的宋晓再走快些。

　　宋晓拎着他的书包，不敢松懈地小跑着跟在车旁，这样的恶作剧早已不是第一次，陈家的司机是个还不错的人，刻意放缓了车速，让宋晓步行都可以堪堪跟上。

　　那个炎热的夏天里，在陈安和他女伴的调笑声里，宋晓曾无数次祈祷陈安下一秒就被疾驰而来的车撞si。然而祸害遗千年，他还是完好无损地活到了现在 。

　　她不知道陈安刻意刁难的源头从何而来，只当自己是被陈家买下来的玩具，别人付了钱，她就再也不可以说一个不字。

　　宋晓是被医院的电话吵醒的，摸黑起来慌慌张张下了楼就往医院赶。到医院时，住院楼大厅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母亲的主治医师正在大厅等她。

　　“温医生，我妈怎么样？”她走近一位温润尔雅的白大褂，开口即问。

　　“我们边走边说。”他带着宋晓往病房走去，边走边开口。

　　“今天是照例的探视日，探视的人很多，往日里与施阿姨唯一交好的一位病患今日也有家属前来，她自己一个人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用餐时间就开始情绪不稳定，所以宋小姐，若你平时无事，还是来多陪陪你母亲吧。”

　　温远是市医院精神科的主治医师，自宋晓工作那年起，他就开始负责宋晓母亲的病情。

　　初中的时候，宋晓父亲工伤去世，家中顶梁柱倒下，她不得不开始依赖陈家的资助，对陈安言听计从，母亲也自此开始精神恍惚。

　　宋晓从来都不想也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和陈安那些无法言说出口的纠缠，只能将她送到医院。

　　静悄悄的病房里，施颜打了镇静剂温和地躺在床上，头发因为挣扎略有杂乱，眼角还带有泪痕，宋晓走上前轻轻给她梳理着头发。

　　忽然，难得的安宁被尖锐的铃声打断，温远的脸上出现一丝不耐。

　　宋晓捂着着手机走到医院走廊去，看着来电提醒她只觉得头大。

　　“是我”

　　季云舟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

　　“季总，我们似乎还没熟到可以在大晚上的还联系吧？”

　　“这叫什么话，你都在我的床上醒来了还不叫熟？”

　　他说完，背景音里传来起哄的声音，听得宋晓太阳穴直跳。

　　“依云公馆，别说不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还没和陈安断干净呢”

　　宋晓听着他漫不经心的威胁，只觉得似乎自己又掉进了一个魔窟。

　　她回到病房向温远表明去意，他深深皱了皱眉，良久，还是没有开口。

　　依云公馆是会员制，宋晓报了季云舟的名字后侍应生便恭恭敬敬引她去了包间。她还未走进包间就听到季云舟的调笑声，侍应生替她推开门，轻轻颔首后离去。

　　季云舟见人到了，从椅子上做起来，走到宋晓身旁环住她的肩就将人往里带。

　　“看，就差你了，别人都有女伴，就我没有”

　　方才饭桌上，他只是提了一句下午送了个女人回家，便有人开始起哄非得要见见所谓的嫂子，他经不住撒泼，才打了电话给她。

　　宋晓未理会他说的话，拂开肩上的手，在他身旁落座。

　　“云舟，不介绍介绍？”桌子右侧的男人骤然开口，宋晓才注意到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季云舟，季云舟脸不红心不跳地夹着菜。

　　未等季云舟说话，身旁的女人就先开了口。

　　“宋晓”

　　桌上瞬时传来讨论的声音，大家大眼瞪小眼，有些话，没刻意去听却偏偏入了耳。也是，怀城谁不知道，陈安有个好了快十年的女朋友，叫宋晓。

　　“啪！”

　　桌上的讨论声被季云舟拍筷子的声音打断，平时总是挂着笑容的脸上，已有了淡淡的不悦。

　　“宋晓，我女朋友，怎么？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他简短说完，又拾起了筷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时不时还给宋晓夹菜，如果可以忽略掉她碗里堆成小山的肥肉的话，她或许会以为季云舟是真的关心她。

　　刚刚发问的男子见状开始缓和气氛。

　　“原来是嫂子啊，嫂子别见外，先吃啥玩啥跟我说就行。”

　　宋晓微微点了点头，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季云舟。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陪你吃饭？”

　　他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朝她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真聪明”
　　宋晓看着若无其事的他，怒气更甚，徒然站起来拎着包就往外走，从医院赶过来就是为这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