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之歌》狼王库多

3、黎明的微光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之后，艾德蒙突然大叫了一声，丢下了长剑拔腿就跑，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托马斯怔怔地呆望着艾德蒙远去的背影，纹丝不动。

　　“看来他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哈米尔又发出了一阵“咯咯”的笑声，她似乎正在努力调整着脑袋与脖子间的位置，好使它看上去更正一些。

　　“你为什么还不逃？难道不会感到害怕吗？”她有些好奇地将头转向了托马斯，上下打量起了这个黑发的意大利青年，琥珀色的眼眸混沌得辨不清眼白，“不过，今夜、哈米尔不需要多余的祭祀品。”

　　“……那个、我仔细想了一下，正像您所说的那样，‘尘土’……真的好像还有其它的意思。”过了好半晌，托马斯才幽幽地开口说道，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似乎在竭力思考着什么。

　　挂哈米尔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她咧了咧干涩的唇，示意托马斯继续说下去。

　　“《创世纪》三章十四节：耶和华神对蛇说：‘因为你作了这事，就必在所有的牲畜和田野的活物中受诅咒；你要用肚子行走，一生都吃泥土’……事实上，蛇吃鸟、吃小兽、甚至吃人，但我从没有见过吃土的蛇。”托马斯摸了摸下巴，视线落在了沾满尘土的地板上，“既然圣经是神的语言，自然是不会有错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伊甸园中引诱人类偷吃禁果的蛇并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蛇、抑或是……它吃的土，也不是真正的泥土……”

　　“如果……人类是从土而造，死后又归于土，那么……我们岂不是生来就是蛇的食物？死后又会变成魔鬼撒旦的口粮？……”低喃着的托马斯猛然抬头望向了哈米尔，他的眼中溢满了恐惧与震惊，“至高的神，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安排？”

　　“多米尼克修会的年轻僧侣啊，不要试图质疑神的言语。无知只会叫你堕入深渊。”哈米尔的眼中不知为何掠过了一丝的怜悯，随即她兴致索然地转过身，似要离去。托马斯一急抓住了她的手臂，谁知那里竟只剩下几块残骨粘连。他吓得松了松手，却没有放开。

　　哈米尔机械一般偏过了头，逐渐腐烂的脸孔在月光的辉映下诡异、可怖，但她的瞳中竟似流露出了奕奕的神采。“你真的、这么想要知道答案么？也许我此刻就会杀了你……”一抹残忍的笑容浮现在了她的嘴边。

　　“我为追求真理而来。”即使直面这样的魔鬼，托马斯却也没有显出半分的退缩。尽管连声音都禁不住地战栗，但眼神却近乎坚毅，“自愿加入多米尼克修会，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我不愿意无知地信仰、无知地生活，在无知中度过碌碌无为的一生！”

　　“真理是不存在的。或者说、真理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哈米尔浅笑着回应起了托马斯，她的声音比想象中的柔和了不少，“要证明某样东西是不是真理，就必须存在一个能够衡量真理的标准。但是，这个衡量真理的标准本身也必须是真理，只有这样，它才能够衡量真理。证明真理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逻辑上的死循环，因此，真理是不存在的。”

　　“不是这样的！神是唯一的，真理即是神。因着他的唯一性，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个能够衡量真理的标准！但这不妨碍我们得知神的存在！”托马斯向前跨出了一步，没有丝毫的动摇。

　　“你们能得知神的存在？”哈米尔拉长了语调，金属般的声音中或多或少露出了几分轻蔑，“通过启示？当然了，神是比你们更高的存在，除非他亲自向你们现身，否则你们是绝对无法得知他的存在，就像地底的蚁蝼无法看见天空那样。”

　　托马斯缓缓点了点头，他的口吻里带着几分不甚确定：“是的，通过启示。这是正统的说法，神向我们宣示了他的存在。不过……”

　　“不过什么？”哈米尔似乎多少有些了兴趣，她“吱吱嘎嘎”转过了头，接口问道。

　　“不过，我想我能证明神的存在、真理的存在。首先，您知道，我们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事物都在不断地运动着的：从这儿移动到那儿、从年轻变得衰老、从一无所知到学富五车……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受动、受到某种原始力量的牵引而发生。既然存在受动，是的，必然就有主动的一方，我想那便是神存在的最好证据，是的，他是唯一的非受动者。不仅如此，万事万物的发生都有它的因果：例如我想吃东西那是因为我饿了，而我饿了则是因为我逃亡了一整夜，我逃亡了一整夜那是因为有人要抓我回去……但事实上，无论怎么推导，总会出现一个无法再往前推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所谓的‘第一因’，就是神……”

　　“……这些理论是谁教给你的？无论是神学院的那帮老顽固、还是修会里的那群伪君子都不会这么说吧？”

　　“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托马斯忽然有些腼腆了起来，他搔了搔自己的脑袋，为刚才的大言不惭感觉到几分羞愧，“只是些平日的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冲口而出，我想、我想、真是献丑了。”

　　哈米尔突然凑近、用那早已腐蚀了的眼眸兴致盎然地凝视起了托马斯。过了好半晌，她才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应该为之感到自豪。我有预感，年轻人、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人物，就在不久的未来。”

　　“我、我现在只想知道‘尘土’的真正涵义！”托马斯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辞动摇，“无论如何，请您告诉我！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哈米尔的眼眸一眨不眨沉默了一会，她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托马斯，托马斯•阿奎那。”一丝金色的曙光在地平线的那端出现，为哈米尔的周身镶上了一圈朦胧而美妙的光晕。

　　“很好。托马斯，从今天起，你就是哈米尔的学徒了。”说罢她又笑了笑，那是一抹残破的笑容，“欢迎来到哈米尔的庄园，这里是一个你所不知道的、隐匿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