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黄昏》略光

1、公学（上）

　　克里斯蒂安醒来的时候，整个城堡内还处于一片寂静中。他没有急着摇铃，慢慢地走下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窗外仅有淡淡的微光，他知道自己醒得略早了些。

　　他望着壁炉中的火焰，静静地发着呆。明天早上再醒来时，他便不会在这熟悉的床，熟悉的房间中了，因为他今天就要启程前往维克谢尔公学，开始住宿生涯。

　　克里斯蒂安的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他在去年从父母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非常不舍，紧张又害怕。然而经过一年的时间，这种情绪已然消散了许多。

　　望着那炉火，他略微感觉在离开被窝后，有些冷了，于是走到床头柜前，拉响了铃。

　　不一会儿，克里斯蒂安听到了克制的敲门声。“进来吧，奎恩。”他朗声道。随即一个瘦弱的青年便来到克里斯蒂安身旁，拿起了他的衣服，要帮他换下睡衣，穿上常装。

　　在奎恩帮他穿鞋时，克里斯蒂安看着他。奎恩比他高出一些，顶着一头的红发，苍白的脸上生着一些雀斑，生着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典型的库列塔人。

　　库列塔人，库列塔的原住民。而斯莱班公国的贵族，大多却为安诺人，发色与瞳色也多为深棕色或黑色。

　　在穿戴整齐后，奎恩点头离开，前往艾伦的房间了。克里斯蒂安看着镜子，深呼了一口气。

　　大厅内，克里斯蒂安到的时候，他的父母都已落座了，微笑地看着他。伯爵夫人关切地问道：“克里斯，昨晚睡得好吗？东西奎恩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一共是两个行李箱。你饿不饿？”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克里斯蒂安有点无从回答。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伯爵夫人：“母亲，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我们克里斯今天最后一天在家了，我当然要早点起来。”夫人的脸上带着笑意，却隐隐藏不住那伤感的口吻。

　　“好了，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先吃饭吧，不等艾伦了。”伯爵发话道，然后也忍不住问：“感觉怎么样，紧张吗？”

　　“还好吧。”克里斯蒂安笑着回答，看到父母的笑容他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餐后，伯爵轻轻提议：“克里斯，我们去花园走一圈吧，然后准备十点出发，怎么样？”

　　“我也想去。”迟到了许久的艾伦，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我还有话想和克里斯说。”

　　“你的话留着上车前再说。”伯爵不客气道。

　　看着艾伦撇着嘴又不敢说话的样子，克里斯蒂安有点想笑。然后伯爵起身，拍了拍他长子的肩，克里斯蒂安便一同随着伯爵走出了城堡。

　　“这次路程，有两天的路程。”伯爵边走边说着，“第一天晚上，乔恩会把你送到桑德克瑞斯特伯爵领，特玛利家，第二天早上，你会和他的儿子一起出发去公学。”

　　乔恩是维尔德瓦伯爵家中的马夫。克里斯蒂安点点头，迟疑地说：“好的，特玛利伯爵的儿子是，罗杰？”

　　“是的，罗杰里乌，你见过他的。”伯爵笑着对长子说道，眼神里掩不住的自豪与欣慰，又带着一丝感伤和忧虑，“记得拜托罗杰照顾你，他已经在公学读了两年了。”

　　“还记得那时我和罗杰的父亲，克里斯托弗，一起上公学的日子。转眼就到你们两个了。”伯爵望着远处，深邃的浅棕色的眼眸流露出怀念又伤感的情绪，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克里斯蒂安和罗杰里乌虽然相识，但也不过数年见一次，是个腼腆的男孩，脸上一直带着憨厚的笑容，很踏实也很稳重。

　　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和挚友的孩子如同他们当初一般亲密无间，伯爵又罗嗦了几句要和罗杰里乌交好，关照诸多琐事后，便看着自己的长子，默默地走着。

　　两人渐渐走到了花园门口，两边的仆人已排成长队，奎恩和乔恩正在搬运捆绑克里斯蒂安的行李。伯爵夫人和艾伦正翘首等着伯爵和克里斯蒂安，看到他们来了，兴冲冲地招手。他们旁边，还又一位身穿着牧师装的，白发苍苍的神父。是安德烈神父，克里斯蒂安认得他，每年他都会来给贝希梅一家洗礼赐福，从罗伯特的父亲那辈开始，便在维尔德瓦工作侍神至今。

　　安德烈神父身着乳白色长袍，金色的绸带挂在身上，垂落在长袍前，头顶金白相交的神父冠，整个人彷佛散发着白色与金色的光芒，显得威严而又神圣。

　　“罗伯特，你终于来了，我还担心你话太多，耽误了时间呢！”伯爵夫人嗔道，又拉起克里斯蒂安的手，絮絮叨叨道，“路上一定要当心啊，我已经关照了乔恩，千万别耽搁，午饭已经放在车上了，乔恩会拿给你的，你千万记得……”

　　伯爵看着令自己无比骄傲的长子，所有的家庭教师都不断肯定着：克里斯蒂安天赋聪颖，悟性极高。在艾伦也开始上学后，对比就更明显了。

　　安德烈神父待伯爵夫人话毕，走到克里斯蒂安身前，摩挲着自己胸前的金色圣徽，将其挂在克里斯蒂安的脖子上，“圣灵保佑你，我的孩子。”随后，将手放在克里斯蒂安的头顶，为他赐福。克里斯蒂安感受到温柔而又神圣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流淌，那是一种纯净而圣洁的力量，自己的灵魂也仿佛被洗礼了一般。

　　与父母兄弟一一拥抱过后，伯爵的眼眶已经有点红了，而伯爵夫人更是已经开始落泪了。克里斯蒂安忍住离别的伤感情绪，笑着对父母挥手，“我明年夏天还会回来的。”便上车了。

　　临行前，艾伦一路小跑过来，塞给克里斯蒂安一个小徽章，傻笑一下，又跳着跑了。是一个漆黑的金属徽章，上面有一些不知所云的花纹，怕不是艾伦自制的。克里斯蒂安随意放进口袋，示意乔恩出发了。

　　约莫过了数个小时，克里斯蒂安感觉有些饿了，便叫停了乔恩。此时正值正午，他们已经进入了克拉格拉德瓦。

　　克拉格拉德瓦伯爵早已断代，城堡也荒废已久。斯莱班公爵早将克拉格拉德瓦伯爵的头衔和土地归于贝希梅家族的管辖，在克拉格拉德瓦的农民们也都迁入了维尔德瓦，此处可以称得上是荒无人烟。

　　克里斯蒂安记得，长久以来，克拉格拉德瓦城堡一直传出闹鬼的消息，好多农人商人都说在夜间看到了听到了一些白色幽灵的哭声。但从来没有收到失踪的报告，也没有人员伤亡。贝希梅伯爵便将其当作无知的农民以讹传讹，不置一词。

　　此时正日当中，克里斯蒂安看着阳光正盛的景象，也没有将传闻放在心上。他看着面前的乔恩吃完了他的黑面包夹豆子，便冲他点头，又上车了。不是人人都能每顿吃得上豆子的，在贫瘠的库列塔，各类农作物的产量都很少。但是维尔德瓦伯爵以他的仁慈宽厚闻名，在城堡内工作的仆人，吃住的标准都高于农民的标准。

　　随着马车继续前行，不知不觉中，天色竟渐渐暗了下来。「难道是快下雨了？」克里斯蒂安心想。在夏末的维尔德瓦，下雨虽然不多见，但若是真下起来，便是阴雨连绵，数日都不见天晴。

　　天色越来越黑，不一会，竟如同黑夜一般。克里斯蒂安望着漆黑的天色，发现左侧的路旁出现了那废弃已久的克拉格拉德瓦城堡。联想到那可怕的传闻，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发冷。

　　乔恩依然在赶路，他的内心也有些发怵，更是马不停蹄地往前，尽快离开这片闹鬼之地。他越来越慌，使劲挥鞭抽了一下马匹。那马匹居然一下发狂，猛冲了起来。

　　“停，停！”乔恩忙喝止受惊的马匹，克里斯蒂安也紧张地抓紧了扶手杆，看着左侧的城堡在身后越来越远，只觉得不太对劲。

　　又前行了一阵，克里斯蒂安发现远处右边有些光芒，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刺眼。凝神一看，竟又是克拉格拉德瓦城堡！

　　乔恩显然也发现了右侧那一模一样的城堡，还发着刺眼的白光，他回头看了一眼克里斯蒂安，眼神中写满了惊恐，“少爷，这，这，这是……”

　　克里斯蒂安心中也惶恐不已，但他强忍按下自己的恐惧，黑色的眉毛紧紧拧着：「为什么在右边？」

　　他心下迅速思考着，「如果这段空间被切断，头尾相连，那么即便他经过了某处循环点，应该也是在同样的左侧看到城堡。」

　　惊慌的乔恩继续挥动着鞭子，但马儿看到那异常刺眼的白光却不肯往前走了，而是掉头，向反方向冲了出去。而车上的人和行李的重量显然没法让它成功掉头，于是车侧翻了。

　　克里斯蒂安摔出了马车，他翻滚了几圈，手臂收到了一点擦伤。而乔恩躺在地上，护着头，痛苦地呻吟着。

　　“乔恩？乔恩你还好吗？”克里斯蒂安焦急地询问道。同时，随着马车的侧翻，连接在马匹和马车的挂钩脱落了，受惊的马勇往直前一去不返。

　　乔恩捂着头，一边轻声嗫嚅：“我没事，我没事少爷。”但看样子暂时应该是站不起来了。

　　克里斯蒂安正想检查一下受伤的手臂，突然听到了哭声。那哭声从一开始压抑的悲泣，逐渐越来越大声，变成了尖锐而诡异的哀嚎。且声音的方位也由远至近，最后，克里斯蒂安感觉哭声仿佛就在自己的身后。

　　他本不敢转身，但那哭声越来越近，像是贴在他的耳边哀嚎，向他发泄心中的怨恨与愤怒。“住口！”克里斯蒂安捂住耳朵，猛地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但那声音却是飘远了一些。

　　他站起身，看着那阴森发白的城堡，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虽机敏过人，但到底心智并不成熟，能冷静至此已是非常难得，要让他前往那城堡一探究竟，他却也是不敢的。

　　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回头，看着那马匹又从来处狂奔而来。

　　「怎会如此？」克里斯蒂安心想，「是马匹自行调头回来救我们的吗？显然不太可能。」

　　「马匹自身的方向没有改变，但他相对我们的方向却改变了，这是为什么？」

　　「这又回到了刚才的悖论，如果是空间的前后端被切割相连，那么马匹应该是从那发光古堡的位置前来。所以空间不是被连成一个圆环了，那在什么情况下，马匹才会从去的地方回来呢？」

　　「什么才会导致这种情况？这好像就是，马匹从哪里被强行调了个头一样。」

　　虽然克里斯蒂安在思考，但马匹不会。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发光的古堡前，惊吓地再次回头跑去。

　　克里斯蒂安随即跟着马匹跑了过去，伴随着诡异的哭声始终在身后紧追不止。

　　克里斯蒂安自然是跑不过马儿的，渐渐他就跟不上了。但好在那哭喊的幽灵声也渐行渐轻了，但始终都萦绕在他耳边，仿佛一直在监视着他的行为。

　　又走了一会，克里斯蒂安心下一沉。因为他看到他右边出现了白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