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一睹春光

1、01

　　月光疏朗，苔藓阴暗，不远处的小水坑里盛着一轮皎皎月。
　　静谧的巷尾和喧闹的酒吧俨然两个极端。

　　韩娅才从酒吧出来不久，乱七八糟的灯光始终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还有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任远凛喝高了，一见着韩娅什么都不管，挥开装模作样拦着他的狐朋狗友，将干净杯子全都满上后就开始放狠话，到处乱飞的手指几乎要越过小矮桌戳到她的额头。

　　如果事先知道辅导的学生是这样一个混不吝……

　　那她也得教。

　　因为根本拒绝不了。
　　之前承了学姐的情，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韩娅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昏暗小巷的深处。
　　她倚靠着坑坑洼洼的墙面，慢慢滑落下去，急切地将脑袋藏进臂弯里。

　　在寂静到略显空旷的巷尾，韩娅发出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声呜咽，细弱又沉闷，像是被刻意控制住了音量，却又无法抵挡蔓延的哭声。

　　江城梅雨天的空气很厚重，湿乎乎的，小巷的青石阶上布满灰绿色的苔藓在清冷的月光下守护着哭泣的少女。

　　黑云笼罩月亮，又被风吹散，光影忽闪。
　　察觉到有人靠近，韩娅错愕地抬起头，看见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她防备地攥紧身边的挎包，里面有防狼喷雾。
　　虽然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她的警惕心并没有消散。

　　“嗨。”来人停住脚，蹲了下来，和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适当距离。

　　韩娅抿紧嘴唇将视线上移，手已经伸进包里找到了喷雾。
　　酒吧不是一个好去处，哪怕是受所辅导学生的邀约，她也没有忘记要保护好自己。

　　在月光的照耀下，男人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射下浅淡的阴影，衬得眼窝愈发深邃，眉如远山，自然挺阔。

　　对上韩娅的视线，闻笛友好地笑了一下，偏棕色的瞳仁在银白月辉的映衬下亮晶晶的，和他略显锐利的面部线条形成反差。

　　韩娅的眼泪都还没擦干净，乌黑的眼影不防水，晕开一大块，散落的碎发糊在脸上，看上去凄惨可怜极了。

　　如果不是看见了这样一双纯良的眼睛，闻笛是绝对不会管这档子闲事的。

　　——“纯良”。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吃惊，这样一个经常被用来形容甜妹的词语居然有一天会和韩娅画上等号。

　　但闻笛却觉得这个词于韩娅而言，恰如其分。

　　酒吧昏暗的空间里快速掠过着五彩的灯，哪怕暗色系的眼影大块地铺盖在薄薄的眼皮上，也掩盖不了纯黑瞳仁里的清澈。
　　就连是翩飞的上挑眼线都没有让这种纯粹感破碎，而是增添了些许妩媚和飒爽，不同的特质杂糅在一起，具有别样风采。

　　“你还好吗？”闻笛眨眨眼结束回忆，轻声问道。

　　许久没有回应。
　　闻笛有些无奈。

　　对视片刻后，他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颗糖来递过去给她，“姐姐，吃了心情会变好喔。”

　　韩娅呆呆地抬起头，经过泪水洗礼的眼睛水润润的。

　　她是单眼皮，上眼皮很薄，下三白明显，冷眼看人的时候会显得很凶，而此刻却被水光中和，平白生出一股绵软感来。

　　韩娅扒开糊在脸上的碎发，轻轻地“唔”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把手伸出来摊开在他的面前，“……谢谢。”
　　细小的声音带了点儿鼻音，恍若透着一层朦胧的纱。

　　月光洒下来，刚好照在那张浅薄的手掌上。
　　光看手就不难知道，这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

　　闻笛勾唇浅笑，向前蹲了蹲，伸长手臂，轻轻地将那颗薄荷糖放入她的手心。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因为身材高大、肩膀挺阔的缘故，背影看上去安全感十足，“走吧，送你回学校。”

　　闻笛顿了顿，鬼使神差地问：“江大的对吗？”

　　韩娅轻轻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拒绝还是在否认。
　　她低垂着脑袋站起来，站直的同时也戴好了帽子，低声道谢后快步离开。

　　卫衣是宽松的款式，连带着帽子也松松垮垮，一下遮盖住了大半张脸。

　　小巷狭长，韩娅走得急，交错的时候两人几乎的插肩而过。
　　宽大的帽子滑落，细长的手指扒拉一下，重新戴好，乌黑柔软的发丝再度回到了帽檐的遮蔽之下，恍若昙花一现。

　　不过就那么几秒，但是闻笛闻见了花香。
　　回神时韩娅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距离了。

　　她穿着帆布鞋，落在地上时会发出细碎的轻响，像是踩在铺满初雪的地上才能发出的声音。

　　随着地点的转换，脚步声被人声覆盖，恍若雪花在阳光下消融。

　　韩娅搂着胳膊重新回到被路灯笼罩的大道上，走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旁人异样的目光。
　　她从包里翻出卸妆湿巾将脸擦干净，心里想着，没有下一次了。

　　不会再给自己肆意哭泣的机会，也不会再见到今晚见证她狼狈时刻的人。

　　但韩娅一向运气不好，有的时候，“事与愿违”这个词几乎是在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距离上次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礼拜，她就遇见了近期最不想遇见的人。

　　这天，韩娅结束一个半小时的教学辅导后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些零食。
　　出来时，外面细雨绵绵。

　　她抱着手臂躲在青灰色的瓦砖房檐下，看着连绵的雨帘发呆。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那天晚上自己做的太过分了，这段日子里的任远凛格外配合，简直可以用“乖巧”来形容。

　　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能结束辅导了。

　　“嗨，又见面了。”不远处，有人在兴奋地挥手，韩娅飘散的思绪一下断开。

　　她低下头，往后缩了缩，自觉地让出路来。

　　身后是一家叫“青苔”的便利店，店主很有想法，把江南的特色瓦砖房打造成了烟雨与都市的结合体，大结构没有变，只是门所在的那一面墙换成了玻璃，能让人清晰且直观地看见里面的场景。
　　很猎奇，最近很受附近青年学生的欢迎。

　　韩娅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在跟里面的人打招呼。
　　可房檐遮住的地方就这么巴掌大，她实在退无可退，背后就是冷冰冰的玻璃墙。

　　“好久不见。”

　　尽管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她看清来人时还是愣了一下。

　　那天晚上的印象太过于模糊，加上韩娅的有心遗忘，她甚至觉得那是一场模糊的梦境。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借助身后的透明玻璃检查自己的着装。

　　素白长裙，齐腰黑发，没有化妆，一张小脸白净透亮，眼底淡淡的乌青显得她些许憔悴，和那天晚上哭的乱七八糟的自己几乎都不是同一个人。
　　柔软的碎发垂下，连同刘海一起，遮挡住小半张脸，好像在欲盖弥彰地掩饰些什么。

　　“学生证不要了是吗，韩娅？”闻笛乐了，两颗尖尖的虎牙露出，他单手勾着学生证的带子在她的眼前晃悠，眼睁睁看着她脸上漠然的表情裂开，愉快的补充道，“学姐你好，我也是江大的，我叫闻笛。”

　　韩娅盯着那张卡片看了几秒。
　　这是什么时候掉的？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他们学校的学生证有小本本和卡片两种形式，韩娅为了图方便，一般用的都是学生卡。

　　眉毛慢慢蹙起，脖子上忽然就被挂上一根粉红色的带子。
　　细细的眉毛蹙得更紧了。

　　那个头发染成棕色的阳光男孩挠了挠后脑勺，“这样子就不容易掉啦。”
　　说完又拿眼睛瞟她，声音降低了几个分贝，显现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样子来，“学姐你不会生我气吧？我也是因为担心你的学生证嘛。”

　　“如果是我找不到学生证，我会很着急的。”他小声补充道，“这样子才不容易掉。”

　　男绿茶。
　　韩娅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松开时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怎么会呢？谢谢你。”

　　假的。
　　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东西上沾染上了别人的印记。

　　“你喜欢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啦！”

　　看着眼前的男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韩娅奇怪，他就这么在乎她的态度吗？
　　她微仰起头，刚好看见吹进来细碎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小呆毛，一小簇头发恹恹地趴在头顶。

　　闻笛套了件天蓝色圆领卫衣，沾上水迹后卫衣颜色就会加深，现下已经湿了一大片。

　　韩娅又往里站了点，半个身子都贴到玻璃上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想要让他站进来些，却又说不出口。

　　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脚尖，奶白的面包头已经沾染上一层灰，轻飘飘的裙摆小幅度地随风摆动着。
　　一滴雨滴砸向地面，她忽然抬起头。

　　闻笛一直看着韩娅的发旋，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愣了一下。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见她摇摇头，也没多问，“站出来点。”

　　四五月的天气，还未入夏，只穿着一件单衣确实有些少了。

　　“谢谢。”韩娅错开视线，顺从地向前几步，却意外发现，她居然才堪堪到他的下巴。
　　难怪刚才他给她套学生证这么容易。

　　闻笛闻言，笑了起来。
　　他好像很喜欢笑，卧蚕鼓鼓的，很容易亲近的样子。

　　“任远凛还在等我，我先走啦。”他将自己手里的伞塞进韩娅的手里，触碰到冰凉的手心时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叮嘱道，“学姐你多穿点儿衣服。”
　　说完就冲进了雨幕里，没有给韩娅推拒的机会。

　　任远凛，就是她最近在辅导的学生。
　　韩娅攥紧了伞柄，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只知道伞柄末端的水晶狮子头硌得她手心发疼。

作者有话说

　　开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