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一只天才

2、当7-11开始贩卖我们的遗照

　　中环画廊的白炽灯将江浸月的影子钉在墙上，林晚晴看见她后颈的医用胶布，像落在雪地上的枯叶。疗养院的消毒水气味从她袖口渗出来，混着三年前那缕苦橙香。"你设计的新表盘很美。"浸月的手指抚过展览柜玻璃，"可惜我的时间走反了方向。"

　　电梯镜面映出她们交错的倒影，林晚晴突然按住开门键。顶楼天台的风灌满江浸月的病号服，她腕间的古董表正在吞噬自己的生命值——青鸟每振翅一次，表盘裂纹就加深一寸。

　　深夜的便利店冷藏柜嗡嗡作响，林晚晴在关东煮蒸腾的热气里拼凑真相。店员递来寄存三年的牛皮纸袋，里面是浸月偷拍的七百二十张照片——暴雨中的睫毛，沾着奶茶渍的纸巾，缆车玻璃上的呵气画痕。每张背面都用德语写着医学名词，像给美好事物贴上死亡标签。

　　疗养院在弥敦道尽头投下十字阴影，江浸月的病房摆满倒走的时钟。呼吸机节奏与维港浪涛共振，她蜷缩在镇静剂的余波里，手指仍在虚空中画着林晚晴的轮廓。

　　太平山顶的暴雨如期而至，林晚晴抱着浸月冲进观景台。古董表在她掌心剧烈震颤，青鸟羽翼开始片片剥落。"你看..."浸月将耳朵贴在她胸口，"你的心跳在给我读秒。"她们在逐渐透明的身躯里接吻，雨滴穿过彼此相扣的十指。

　　当最后一片青鸟羽毛化作星尘，711便利店的门铃突然同时在世界各地响起。林晚晴站在初遇的霓虹灯下，手中糖纸折成的青鸟正逆着雨线飞向维港上空。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引擎声，像岁月在血管里倒流的声音。
　　疗养院天台水箱嗡嗡震动，江浸月把镇痛泵调至最低档。她需要清晰的痛感来确认自己还活着，就像用舌尖反复确认松动牙齿的存在。林晚晴在楼下711买来热朱古力，塑料杯外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杯壁倒流——这是亨廷顿症带来的奇妙幻觉，时间在视网膜上开始逆向显影。

　　"你睫毛上有彩虹。"江浸月突然说。她看见林晚晴转身时带起的气流里，漂浮着三年前太平山顶的晨雾。那些被病症打碎的记忆碎片，此刻正悬浮在吗啡制造的镇痛空间里，像博物馆展柜中的蝴蝶标本。

　　自助洗衣机的滚筒将白色床单绞成浪涌，林晚晴在江浸月换下的病号服口袋里发现褪色电影票。那是1960年皇后戏院的《不了情》午夜场，浸月祖父留给她的最后礼物。泛黄票根背面写着德文诗："我愿将临终的痉挛伪装成重逢的颤抖。"

　　她们并排躺在烘干机顶端，透过圆形玻璃窗看床单如白云翻滚。江浸月的手掌贴上林晚晴的后颈，基因缺陷导致的不自主震颤此刻却像在跳探戈。"这是最诚实的身体反应，"她笑着把震颤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它在说我爱你。"

　　江浸月偷溜出院的夜晚，星光在基因检测报告上投下蓝色阴影。渡轮划开漆黑的海面，她将病历折成纸船放入维多利亚港。林晚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找手提包，掏出个装有太平山顶空气的玻璃瓶——那是重逢那夜用口红铝管改装的容器。

　　两人在摇晃的船舱里接吻，海风卷着浸月的镇痛贴飞向灯塔。她们口腔里同时泛起血腥味，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舌尖。远处迪士尼的烟花不合时宜地绽放，将江浸月瞳孔里的星空染成童话般的粉紫色。

　　心脏监护仪归零那刻，全港711的冰柜同时发出蜂鸣。林晚晴握着的右手突然剧烈抽搐，完成最后一次舞蹈症发作。染血的糖纸青鸟从浸月指间飘落，背面用德文写着："永恒即是此刻的七万次震颤。"

　　三年后的同一天，林晚晴在初遇地点捡到枚逆走的齿轮。糖纸青鸟突然从钱包里振翅飞出，带着那枚齿轮消失在711冷藏柜的荧光里。她终于明白，江浸月将最后的心跳刻进了便利店永恒的时空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