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少年郎》杨三妙

3、第 3 章

　　谢小星在发呆。火锅店里，他躲在后厨看着舒清结账离开。舒清开车门的时候还回了一下头，大概是在找他。然后他下班回到家，开始煮面。

　　火锅店是包吃的，谢小星已经吃过了。这碗面不是给他自己煮的。

　　面都煮开了，浮沫全都扑了出来，煮面的人还在发呆。最后还是躺在床上的人先喊了出来：“小星，面扑了。”

　　声音轻甜温柔。

　　谢小星反应过来，赶紧关小火，手忙脚乱的弄出一碗加蛋的阳春面。火锅店里的菜一般都有辣椒，躺在床上的苏蕊吃不得，所以一般都是小星回来再给她重新做。

　　“在想什么那么认真呢？”苏蕊用右手把自己支起来，谢小星见状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再拿了个床上用的小桌，才把面端了过去。

　　“还有点烫。你再吹吹。”谢小星嘱咐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呢。”苏蕊一边挑着面一边问。她很少看到谢小星这样。

　　“没什么，遇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很显然谢小星不想在苏蕊面前提起舒清。

　　“噢？怎么奇怪了。”

　　“就是昨晚给你说的那个女人，她昨天把我在外面的账都还了。”

　　“都还了？”

　　“是啊，店里的人都说我被富婆看上了。”谢小星无奈。

　　“我觉得啊，他们说得没错。”苏蕊笑了。

　　“你也打趣我，难道你也这么觉得吗？”

　　“不是吗？你想想，就见过一面的人，为什么要帮你还钱呢？”

　　“她也是不是说帮我还钱，只是现在我只欠她钱了。”谢小星仰头:“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呀？”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样，别人也算是帮了你忙。我们好好存钱还了就是。只要把钱还了，我们跟她就再无瓜葛了。”

　　谢小星点点头，对啊，把钱还了就再无瓜葛。

　　快吃面吧，要凉了。

　　此时面也差不多温了，苏蕊吃了一小口，却眉头紧蹙。

　　“怎么了？”谢小星问。

　　苏蕊愣了一下，然后猛烈的咳嗽起来，把她苍白的脸逼得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她一抬头，就看到谢小星焦急的脸，苏蕊不想他担心，强行放松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没有事一样。

　　“就是喉咙有点痒，你不用担心的。”

　　谢小星没有说话，他起身就去找柜子上的药。

　　苏蕊拿他没有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从胸部以下就瘫痪了，除了手还能动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谢小星要出上班，她一个人就只能躺上床上，长时间的不动弹导致生了压疮和肺炎。谢小星那点工资，全拿去填了药费还不够，所以才不得不借去找火锅店里的同事借钱。刚才她给谢小星说等存够了钱去还那个女人，就再无瓜葛了。可是苏蕊心里的明白，眼下她与谢小星别说存钱了，别再借钱都难。

　　医院里的医生说了，先撇开肺病不谈，她的压疮也很严重了。让她住院，苏蕊和谢小星商量再三，还是签了自愿离院责任书回到家中自己治疗。

　　但就是回到家里，药也还要买的，结了住院的费用，已经没有什么钱买药了，就只有买了清创的药和一些纱布。

　　谢小星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去借一些钱，就只好再去找王大力借钱，王大力一听借钱就火了，想着你小子前面的账还没有还呢，就又想着借，于是才有前面那一出打人的情景。

　　好在这两天苏蕊的肺病好转了，竟然也不怎了咳嗽了，苏蕊想着太好了，应该是自己好了。只是压疮是怎么也没有办法。医生反复说要多翻身多换药，但是谢小星必须去上班，不上班就没有钱。而她自己却只有胸部以上面能动，没有谢小星在身边，连坐起来都难，所以压疮是越发严重了。但是苏蕊还是不想告诉谢小星，这样只会徒增他的烦恼罢了。

　　看到苏蕊那样咳，谢小星想起身给她找药，他在八斗柜反复找来找去，除了碘伏纱布，就只有一包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板蓝根了，之前从医院带回来的药早就吃完了。谢小星心里是知道早就没有药了，可是他还想找一找，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想到这里，谢小星一拳打到了墙上，他痛恨自己是这样的无用，眼睛也有点泛红。

　　苏蕊有点吓到了，她担心的喊到：“小星。”

　　谢小星抹了下眼角，背对着苏蕊安慰道：“没什么，等下我给你换药。”

　　然后他深吸了一回气转过身来，还是那个温良的谢小星。他端开了小饭桌，准备帮苏蕊翻身。
　　谢小星掀开被子，迎面就扑来一阵恶臭。

　　那是腐烂的肉臭味和着尿与大便的臭味。

　　苏蕊的下肢瘫痪，大小便早已失常。每天早上出门，小星都得帮她清洗了再换上成人尿不湿，然后换药再帮她翻身按摩。下班回来再这样重复。火锅店下班晚，谢小星常常是跑着回家，他要给苏蕊做饭，还清洁要按摩，有许多事要做，常常是忙到深夜，然后才能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我建议你还是让她住院吧，她的压疮已经很严重了，再烂就要烂到骨头了。

　　医生的话总是在谢小星脑海里回响起来。

　　谢小星很自责，自责自己挣不到钱给苏蕊看病，自责自己没有把苏蕊照顾好，让她生病。

　　所以看到苏蕊的伤口，谢小星心里只有心痛与愧疚，苏蕊的病越来越严重，谢小星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很迷茫，两个相依为命的年轻人，互为星光。但眼下另一颗星光却是要湮灭了。

　　她又有肺炎，又有严重的压疮。再不好好治疗的，引发全身感染是会有生命的危险的！医生如是说道。

　　那天医生把谢小星留住，给他讲了一个多钟头的道理。医生的苦口婆心谢小星懂，但他是真的没有钱啊。

　　办入院的时候，在关系那一栏里，谢小星写的弟弟。

　　其实他们不是真的姐弟。他们只是一栋筒子楼里的挨着的邻居。苏蕊比谢小星年长三岁。

　　谢小星的爸爸是一个烂酒鬼，常常打小星的妈妈。那个时候谢小星还小，每次只要爸爸打妈妈的时候，小星只会无助的大哭。每当这个时候苏蕊就会悄悄的把谢小星拉到她家里安慰他，给他一颗糖吃，然后抱着他捂着他的耳朵，帮他隔绝谢小星的满口脏话，谢小星母亲的哀嚎。

　　苏蕊的父母有时候看不过去了，也会去劝劝架。那个时候谢小星可羡慕苏蕊了，他也多么想能有苏蕊这样的父母呀，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苏蕊父母吵嘴。

　　虽然都是住筒子楼里的，但是苏蕊父母还是送了苏蕊去学舞蹈，足见其对苏蕊的重视与疼爱。筒子楼里的其她女孩子，别说学舞蹈了，要一条新裙子都难。可苏蕊总是有许多的裙子。她就是这栋里的公主。

　　没过多久，谢小星的妈妈受不了打跑了。谢小星的爸爸喝了几天的闷酒后也不知所踪了。只剩下谢小星一个人在家里饿得嚎啕大哭。虽然报了警，但这么多年谢小星的父母还是没有找到。因为父母健在，谢小星不符合送福利院的资格，警察查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谢小星的表叔，那个表叔也是不靠谱的单身汉，谢小星在他身边也是饿了好几年。后来谢小星就自己跑回筒子楼了，那个表叔也是一次也没有找过谢小星。

　　所以谢小星早早就没有读书了，出去捡废品呀，去一些小饭店做小工，因为是未成年，好多老板都克扣他的工资，常常是谢小星工作了几个月，却连一块钱都拿不到。

　　那时候谢小星一个人住，就常常受到苏蕊家的接济。苏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叫上谢小星一起。

　　所以谢小星不工作的时候，就会常常跑到苏蕊家看电视，谢小星家里早就是断水断电的状态了。

　　明面上是谢小星看电视，但是他也常常偷瞄正在练功的苏蕊，大概是练舞的原故，苏蕊的气质特别地好。她皮肤白晳，五官明艳。有着优美的天鹅颈，在谢小星眼里，她就是公主。

　　可惜就在苏蕊十六岁那年，在一次舞蹈课中，由于老师的操作不当，苏蕊伤到了胸腰部。

　　谢小星清楚的记得苏妈妈说，只要钱够，苏蕊是能重新站起来的。但是那个黑心的培训板老板得到了律师的指点，就是耍赖不赔钱，苏蕊的伤一拖再拖，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最终错过了康复的机会。

　　由于不停的诉讼和治疗，苏家的钱花光了，苏蕊的父母也离婚了，苏爸爸重新结婚生了一个儿子，对苏蕊更是不管不问了，一分钱也再没有给过。谢小星从那个时候开始和苏妈妈一起照顾苏蕊。

　　大概是劳累加伤郁的原因，第三年苏妈妈就得了肝癌，苏妈妈不想花钱，一直没有去好好的治疗。至到生命最后的时刻，她求谢小星让她死在谢小星家里，因为她不想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苏蕊看着她咽气。

　　苏妈妈是在夜里没气的，谢小星陪在苏妈妈身边，这个可怜的女人紧紧的抓着谢小星的手，喘着粗气，没有一个言语，混身都湿透了，黏黏的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她眼睛瞪得很大，常年的辛苦与病痛使得她面黄肌瘦。

　　谢小星知道，苏妈妈此刻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当宝贝一样的疼爱的女儿。

　　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苏蕊姐姐的。等我成年了，我会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苏蕊妈妈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只是抓着谢小星的手收得更紧了，至到断气，也没有闭上眼睛。谢小星不知所措，他慌张的跑到苏蕊房间，只见苏蕊安静的躺在床上，脸上的泪痕还在，两眼空洞的望着屋顶。

　　我妈妈死了吗？苏蕊转过头问道。

　　谢小星点头。

　　然后苏蕊闭上眼，呜咽起来。

　　谢小星打电话通知苏蕊的家人，苏蕊的亲生父亲的接到电话很生气问道我们都离婚了关我什么事？电话的那端里还有小男孩子的笑声。

　　谢小星愤怒的质问：“那你女儿呢？你不管吗？”

　　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天苏妈妈的葬礼很简单，娘家来了几个人商量着把她火化后，就留了点钱给苏蕊就走了。从此以后苏蕊就与自己父母两边的亲戚都断了联系，或者说是他们都抛弃她了。

　　苏蕊也和他一样了，他们都是孤儿了。那天谢小星带着苏妈妈的骨灰回来问苏蕊放在哪里？他没有钱买墓地，只好把苏妈妈带回来。

　　苏蕊面无表情的说：就放在窗台上的双色茉莉花盆里吧，这样我也好时时的看着她。

　　谢小星照着做了，把苏蕊妈妈安顿在双色茉莉花盆里。此后每一年里，茉莉花都开得很好。谢小星不在的时候，苏蕊就时不时和窗台上的茉莉花聊会儿天。

　　现在谢小星缩在沙发上，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台上的双色茉莉。他心里想道：阿姨啊。保佑保佑的你的女儿吧，求求你了。

　　她已经够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