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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 ...

  •   我曾是个盗猎者,那时的我常常骑着马,怀里拿着心爱的枪游走在漫无边际的可可西里。

      我也曾听人说过,在可可西里你踩下的每一个脚印都有可能是诞生人类时的第一个痕迹,这里是最后的原始荒原,也是藏羚羊最后的栖息地……

      可可西里在藏语里意思是美丽的青山,在那里,你一抬头就能望见辽阔的天,眺望原野就可以看到奔走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那些生灵常会闪着透亮的眼眸望着你,见过那些生灵的人就算再心冷也会对它们心生温存,我也是这样的。

      我曾无数次的想将枪放下尘封起来,可却又无数次的取下,细心地擦拭起落在上面的灰尘,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可可西里。

      我曾见过藏羚羊无助而又哀恸的眼神,可最终我还是选择闭上眼扳动枪机,在出枪的那一刻,我拼命的想忘掉那响彻云霄的鸣响,还有那湮灭在鸣响下的哀求。

      我曾无数次的告诫自己,自己是个汉人,这里不是你的家,你无需留恋,心怀怜悯,更无需心怀善念,信奉神佛。

      你为了你那残败不堪的家不需要善良,你是草原上的一匹狼,只能没有温情的出没在见不得光的夜晚。

      扒下一张沾满鲜血的羊皮换来的钱只有几百块,一匹珍贵的绒皮仅仅只能在藏羚羊的繁殖季节才能获取,而每只藏羚羊身上也只有一层羊绒。

      这场杀戮让本属于它们繁衍的季节变成它们死亡的季节。

      每当那时,本应荒凉的戈壁就会被血染成红色,天上的秃鹫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相互啃食着羚羊的尸体。

      我曾目睹过它们临死前的绝望,可我终究还是无动于衷,没有出手制止身旁杀戮的猎人,因为连我自己也知道我就是这里的罪孽。

      但自从那晚过后,我再也没拿起我的枪,我开始第一次虔诚的为倒在枪下的亡灵祈祷,对神佛说愿洗去我身上的罪恶,因为我遇见了一个女人。

      那名女人名叫格桑,就像其他的藏族女子一样,她信奉着雪域的神灵,崇拜着荒野里的每一个生灵。

      她不算漂亮,脸颊上有两坨高原红,皮肤也被太阳晒成黝黑的红色,尤其是放在衣前面的那双手十分粗糙,上面布满老茧,她的手看上去竟然比我的还要粗上几分。

      看的出这双手的主人经常干活,因为就连她穿在身上的藏袍也已经黝黑发亮。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笑起来眼里藏着坠落的星辰,雪白的牙齿竟要比山巅上的白雪还要洁白。

      在她眼里,我看到了和那些生灵一样透亮的眼神,当这样的人突然恍入我的眼底,那一刻我仿佛患了病。

      我明白那种病便是喜欢,它不管是雪域的红景天,还是草原的冬虫夏草都难以医治。

      遇见格桑那天夜里很黑,也很冷,就连这片草原也是万籁俱寂。

      那天,我碰到了巡逻队,马也在慌乱中被他们用枪击中,而我也因此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坏了脚。

      我顾不得散落在大漠中的粮草,只能拖着受伤的脚拼命的往大漠里逃窜,可能老天还是在眷顾我,就在我绝望之时,老天让我发现了一处山洞。

      我疲惫的靠在山洞里发呆,心里想也许是因为我的罪孽太过于深重,所以才会这般狼狈,马死了,腿也伤了,只能躲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等死。

      说来可笑,我那时甚至认为这是一种解脱,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它知道我罪孽深重所以想让我到地狱里去还债。

      不得不说,我虽然是汉人,可内心深处还是相信所谓的因果,因为因果便是我逃避不安的理由,它让我的心中的罪恶减轻些,不让我那么痛苦。

      在这样的黑夜里,就连呼出的白雾也清晰可见,哪怕仅仅只是细微的喘息声也会充斥在寂静的旷野里。

      当我意识到这里太过于寂静后,就开始压低自己的呼吸声,生怕声音会引来狼群。

      真是可笑,我咧着嘴开始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其实还是在怕死。

      正当我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洞口传来稀碎的声响,这让我立即清醒,透过月光我看出那是位藏族女子,她一点点匍匐着靠近山洞。

      看清是人后,我松了一口气,还好,遇见的不是狼。

      但这一声叹息却足以让刚进来的女子受了惊,她睁大眼睛望着坐在洞口的我。

      我对上她那胆怯的眼神,不禁笑出了声,只是我忘了我那时的模样应该很丑,或许还会有几分狰狞,毕竟那时我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后来,我问她第一眼见我是不是特别害怕。

      格桑抬起头望了一眼我,然后淡淡的笑了,她说并没有,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因为她不曾想过在那片荒野里会遇见人。

      听见这个回答,我也在想:是啊!为什么会在那里遇见呢?

      那时,我静静的看着她坐在我对面,出于尴尬我们二人并没有交谈,只是一个看着黑夜,一个望着荒漠。

      安静到让我有些拘束,于是我打算悄悄换个姿势,至少不用正脸面对着她,然而就在我转身时,身子不小心牵动了受伤的脚,突然袭来的痛觉让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坐在对面的格桑听见后,连忙起身询问我的状况,她用的是藏语,我听的懂,可我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没有理她。

      我以为她会就此打住,可没想到的是她竟将藏语换成了生硬的汉语再一次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我抿着嘴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份善意。

      我从没说过藏语,并不是我不会而是我不想。

      小时候我爹告诉过我,想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就必须要学会藏语,不为别的,只为能骗取那些藏民的信任。

      其实在我爹那个年代偷盗者更猖狂,也是他们让可可西里这片净土变成了生灵的地狱。

      那时,盗猎者打死的不光是羚羊,还有人,那些保护羚羊的人,也因为那样,我爹一直逼我学好藏语,他怕我遇到巡逻队无法自保,可倔强的我始终不愿如同我爹那般说藏语。

      那时,我固执的认为也许只要我不说藏语,那么我就不属于这里,这样就连雪域的神明也无法察觉我的罪过。

      所以当格桑用藏语询问我伤势时,我选择装聋作哑。

      格桑看着我别扭的样子,于是耐着心蹲下身打量起我的腿,这也让她看到了我身旁的枪。

      我至今都还记得她那时的眼神,那是一种难以置信又厌恶的眼神,她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竟是一个万恶的盗猎者。

      她用拗口的汉语逐字逐句的质问我:“你是个盗猎者!”

      她连疑问都没有,愤怒的语气足以证明她认定了我就是一名盗猎者,我没有吭声,仿佛是在用这迟久的沉默来回答她:没错!我就是个盗猎者。

      我本以为她会弃我而不顾,毕竟谁也不会对盗猎者心怀善意,但在良久的沉默过后,她叹了口气再次询问我:“哪里受伤了。”

      她温柔的话语让我愣住了,一时间,我开始有些慌乱,那是一种无地自容的慌乱。

      这种羞愧感让我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身子,脚上传来的疼痛让我紧咬牙关,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细小的举动却被她发现了。

      她盯着我不敢移动的脚踝,不由分说地从藏袍里掏出一小瓶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涂抹在我的脚上。

      她用手掌轻柔的按捏着我的脚,冰凉的药膏划过肌肤,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尖忽然开始发酸,眼眶也变得酸涩,连同视线也开始模糊。

      我明白,我是想哭了,我很讨厌那样的我,哭让我看起来很懦弱。

      我很清楚那瓶药对于她有多珍贵,那是她朝拜的家当,朝圣者会把自己所有的家当放在身上,然后一路跪拜。

      我看见太多的人即使磨破衣服,磨破额头仍拖着残破身子朝拜,即使每一步都能看见斑驳的血迹,就算那样她们仍不会放弃朝圣的心,而她现在却把这么珍贵的药抹在我的腿上。

      当我看到她破烂不堪的藏袍时,我的眼眶又开始湿润,我紧攥着拳头,看她的衣服就知道她很穷苦,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多余的药来给别人呢。

      看着格桑专注的眼神,我努力的呡着嘴不让眼泪掉下去,生怕眼前这个人会察觉到我在哭。

      她善良的样子使我感到难堪,之前的我没救过任何人却还让无数生灵堕入地狱。

      而她明明知道我是盗猎者却还救下了我,我意识到我的罪恶配不上她对我的善良,于是我任性的把脚移开了。

      格桑生气的看着我挪开的腿,也许她觉得我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或许又觉得我在任性,于是她默不作声地抬头盯着我看。

      可我却愧疚的不敢对上她的眼神,我低声问道:“为什么明知道我是盗猎者还要帮我?”

      听到这个问题她也愣住了,然后还真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她说的话,我到现在仍然记得,她说:“你是盗猎者也是生命,佛会看到你做的,也会看到我做的,我不能丢了我自己的善良。”

      那一刻,我感觉我之前一直维护的内心好像在开始动摇,之前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善良,是为了自己可以去伤害别人,也是为了自己可以不怜悯任何一个物种。

      那是我以前的内心,可现在她的话却让我开始疑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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