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热》纸上骨

1、勇为

　　夜晚很燥热，都十一点了，地面还是浮着一股袭人的热浪，栗知下了的士，只想赶紧回家吹空调。

　　刚刚和同事去酒吧玩，她穿着贴身的吊带和短裙，回小区的路上有几条很黑的巷子，晚上人少得可怜，栗知加快脚步，生怕遇到什么流氓变态。

　　这路上有几户人家还开着大门，但巷子里很清净，直到她走到拐角处听到一阵隐忍又尖锐的女人哭声，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叫骂粗口。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栗知太熟悉了，她脚步不由得顿了顿，有些害怕，要不绕道走？栗知抬眼看到街沿边出现三两个人往这边张望，二楼有人打开了窗户。

　　栗知腿有些抖，还是迈着步子走了过去，路过拐角时，她还是没忍住往那个地上的女人身上瞟。

　　那女人披散着头发，身材瘦瘦的，抱着膝盖缩成一个黑暗中的剪影，她声音很尖，但是听得出已经努力压在喉咙内，可怜，无助，屈辱，她是黑暗中的傀儡，是弱者，是被剥削的奴隶，总之，她的处境完全不像个独立的人。

　　正在叫骂的男人见栗知来了也没半点收敛的意思，反手狠狠甩了女人一记耳光，那力道实在太重，女人瞬间被这股力弹到，身子往后仰伏在地面上，脆弱的像张可以被随意揉皱的纸。

　　亲眼所见的视觉震撼比刚才声音还要恐怖，本来想快点走的栗知双腿像灌了铅，连呼吸都不畅了起来，她心头涌上一些不好的记忆，一瞬间悲哀、恐惧、愤怒、耻辱灌进了栗知心头，仿佛胸口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

　　在她想要说些什么之前，地上的女人哀哀开口，像是在祈求什么，断断续续抽泣着：“没有……我……我没有……没有和他……”

　　话还没说完，男人一脚把她踹回地上，拳头如雨一般砸上她的脸，发出一阵有一阵闷响，为了阻止身下女人无力的挣扎，他用粗壮的膝盖狠狠压在她肚子上，咬牙切齿道：“臭表子还想立牌坊？！你个千人骑万人草的贱货！老子今天就弄死你，敢给老子戴绿帽，你全家都得死老子手里！贱货……”

　　“别打了！住手！”栗知不知道哪里冒上来的勇气，伸手紧紧攥住男人的衣服往后扯：“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我劝你别管闲事！”男人正在气头上，语气虽然不好，但看到陌生人尚存了理智。

　　“你打人属于故意伤人，我现在就可以报警。”栗知语气很冷静，看到对方一脸横肉手臂不可避免地颤了颤，但她不太想退让。

　　男人听了拍拍双手站了起来，不再管地上好像已经痛到不再挣扎的女人，他似乎真的好像在跟栗知讲道理：“这个表子在外边跟野男人偷情，你说该不该打？一个男的给女的无缘无故发红包，这两人不是上床了是什么？？”

　　女人声音哭的有气无力：“我……我没收……”

　　男人飞快踹她小腿一脚，反而踉跄几步，唾骂着：“你这个不值钱的批，人家是卖你是送，赔钱货，贱种！”

　　眼看着男的又要上手，栗知实在恶心透了这副嘴脸，脸上表情严肃，语气淡漠：“你不该打她，不管她有没有出轨，你都没有打她的权利。”

　　男人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瞬间炸了毛：“你他妈脑子有病啊？你也是个表子？啊？老子看你穿成这个样子都没稀得说你，原来也是个出来卖的！我要是你爹我打死你个伤风败俗的烂货！赶紧滚……”

　　栗知面无表情地听着对方的谩骂，很迅速地报了警，说了地理位置挂了电话。

　　“贱货！多管闲事是吧？好啊，老子等着！”男人又是一脚踹上女人，把她当成一个出气筒，狠狠道：“老子但凡出一点事老子跟你姓！你给老子等着！”

　　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他出手打了人还不停叫嚣着，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栗知气得想笑，脑门开始涌上一阵滚烫，她脑门越热，声音越冷：“只会打女人的废物是这样的。”

　　“你说谁是废物？！你他妈再说一遍老子弄死你！”

　　路灯很亮，是白炽灯，栗知把视线从灯泡上转向满脸沟壑的猪头三，从对方眼里，她仿佛看见了某种人的缩影，面对男人凶狠的目光，栗知挑着眉，一字一顿道：“废，物。谁也打不过只会打女人的废，物。你也就这点窝里横的本事了。”

　　那男的气急败坏狠推她一把：“你他妈再骂？！”

　　栗知踉跄几步，心头恼怒更甚，她眼睛黑黑的，像两颗黑石头，不理智占据了上风，嘴皮子翻滚着：“被石头砸到的狗才乱叫，看来真被我说中了，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敢跟男人打架啊？就知道欺负女人找优越感。”

　　他一脸凶狠，像是气极了，正想伸手再推向一米远处瘦削的年轻女子，对方却指着他身后，那里有几个围观看热闹的人：“你真厉害，看啊，大家都来围观你打女人的本事了，我说你不是窝囊废谁信？废，物……”

　　那把水果刀刺入腹部的时候，栗知是反应过来了的，但是她没躲开，那一瞬间，她有片刻的麻木，随后那个地方开始撕裂，湿润，直到她疼得开始倒抽几口凉气，身体开始打颤，浑身因为失血而冰凉。

　　好像是围观的人帮她打了120，她记不清了，眼前从黑暗的星空转场到医院天花板。

　　栗知看着自己衣服被血染透，她尚有意识，用颤抖地的手签了手术同意书，汗水浸透了她的长发，她艰难对着面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商量：“医生，医生，别通知我家里人。”

　　免得外婆听了太担心。

　　这伤口没那么深，应当没伤及要害，要不了命。

　　打了局部麻醉，栗知渐渐感觉不到疼了，只感觉自己眼皮上强烈的光线，晕晕乎乎地，处于半梦半醒间。

　　往常在昏睡之前，她总能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但是此时却没有，可能是打了麻药的原因，她脑子里一片黑，再无别的。

　　她是在缝针的时候被疼醒的，大概是麻药过了，栗知感受着针尖刺着她的皮肉，她的观感开始慢慢苏醒，那疼痛愈发尖锐起来。

　　一个人躺在这里，没有父母亲人，连个朋友都没有，不知为何，栗知好像回到了孩提时代，无助又脆弱，漂浮在茫茫无际的大海，她想求助却听不到任何回音。

　　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缓缓睁开，泪水顺着太阳穴落了下去，疼，太疼了，余光看到一位正在手术台上操作的医生，他细长的眼漂亮又认真。

　　栗知疼到重新闭了眼，泪珠大颗大颗滑落，她声音软软的，像是小孩在撒娇，已经忘了平时沉稳冷静的自己，哀求道：“能不能别缝了……哥哥……我疼……”

　　话音刚落，那针尖还真停了一瞬，医生又继续缝合，动作比刚才缓了些，用哄小孩的语气哄她，声音温柔，安慰道：“一针，最后一针，马上就好，好吗？”

　　她嗓子呜咽一声，只能抽了抽鼻子，其实她对疼痛的忍耐力很强，严重擦伤倒上酒精她都咬着牙没哭，这一次真的疼得没办法了。

　　看她眼皮上红紫的血管，医生又开口了，语气似有些不忍：“马上就好了，我得对你负责对不对？”

　　极力忍耐着，直到对痛苦都感到麻木，最后一针缝完，手术台都被她的眼泪沾湿了，那医生好像还对她说了些什么，栗知没听清，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迷迷糊糊间，她被推出了手术室。

　　收器械的护士隔着口罩撇了撇嘴：“这位女士还真是坚强，麻药都退了，都没吭几声。”

　　负责麻醉剂的成青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这一次他对麻醉剂用量把控失误了，其实他平时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好在已经收尾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一切收拾好后，成青准备和林叙一道出医院，明天他俩都放假，今天是半夜接到通知从家里赶到医院来的。

　　对方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他却总感觉有几分不对劲来，或许是刚才手术室里对方一反常态的话多，或许是此刻他身上散发着的一种绝对冷漠的气场，这不像他。

　　“你不回家？”成青脱了白大褂，看着那抹高挑挺拔的身影跟了上去，奇怪道：“你去住院部？”

　　林叙一不置可否，口罩上的一双眼冷到不耐烦，他一向对工作严谨，虽然成青刚才有些小失误，但真的不至于生气不理他，何况林叙一虽看着冷冰冰其实是很温和礼貌的人，成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去看看，你回吧，得好好安抚安抚。”林叙一着重强调了‘安抚’二字，好像在指责对方的失误。

　　成青一听，还以为对方怪自己不去观察病人，其实没必要的，他们俩都没有查房安排，连忙道：“我去我去，你回去休息吧，我去还不成吗。”

　　那挺拔的背脊突然僵住，林叙一停下脚步，扯下口罩，侧过头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下三白的眼一抬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冷，他用食指触了下高挺的鼻梁，语气冷了几分：“我去，你别跟来。”

　　刘护士看见这一幕有些惊诧，连忙用手肘碰着一旁的人，：“诶，这么晚了，林医生去住院部？”

　　“确实，平时林医生基本上不去住院部的……奇怪。”陈护士也一脸懵。

　　“怎么感觉他很不高兴啊？”

　　“差不多吧，林医生平时也没什么表情啊，面瘫帅哥。”陈护士转头看向那道高瘦挺拔的背影，微微一笑。

　　“不，平时真不是这种瘫法，那是平和的瘫，今天真不一样。”刘护士自信摆手，她经常跟林叙一一起工作，对他算得上有些了解，想了想：“刚才手术中也很奇怪，你有没有感觉到林医生对这位女士特别温柔？”

　　一听这话，陈护士表示不屑：“林医生对病人都挺温和耐心的，这没什么特别。”

　　“别嘴硬了，”刘护士咦了一声，一副吃瓜看热闹的表情：“你什么时候见他手术中跟病人说那么多话？”

　　要是成青这样还正常，但是发生在林叙一身上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