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拜别了太子夫妇二人,步出英华殿的山门,陈芜牵着马与瑶衣一同走在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宫中御水河边。起先,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除了脚步声踏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外,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起个话头,略带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突然,瑶衣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朝雪堆里摔去,她低声惊呼,就见身旁的陈芜眼疾手快的托住了她向前冲的身体,将她一把扶住,轻声道:
“小心!”
“啊……好险,差点就在你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呢!谢谢你挽救回我的面子于千钧一发之际啊!”
站定的瑶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眯了眼睛,她对着陈芜露出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那样的明媚,仿佛一抹绚烂的阳光直直的照射进了陈芜的眼里,竟看得他有些恍惚。他不敢再看她,于是连忙松开手,稍稍地离她一些距离,局促地道:
“不用谢。”
瑶衣有些兴味昂然的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的脸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更觉得此人很有意思,于是她凑到他身旁,低声问道:
“你……呃,你,那个,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还用不用喝药了?”
一听她提起这件事情,陈芜只觉得益发的尴尬,对那件事情的点滴他都羞于启齿,于是他扭过脸去,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却不回答。
聪明的瑶衣立刻会意了他的意思,于是转了转眼珠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你的伤都好了,不用喝药了,对吗?”
陈芜点点头,继续默然的朝前走。瑶衣看出他似乎不愿再提往事,于是索性换了个话题问道:
“那就好……唉,我很好奇,你怎么也会在太子那里?而且还给他们送去那么好的无烟炭?看你的品级应该是奉御,是比普通人能多得到一些炭火,可那也不可能有办法弄到那些好东西啊!”
陈芜停下脚步,不说话,反倒用一双会说话的幽深眸子盯着她,仿佛在说,你不是也在太子那里么?而且不也送了很多东西给太子他们么?
瑶衣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见他表情玩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笑着道:
“你别看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我不也出现在那里,对么?”
陈芜的嘴角边勾起了一抹淡然而赞许的笑容,这个几乎聊胜于无的笑容,却让他一向平静而有些漠然的神态竟多了几分温暖,本已俊美的容颜更是显得多了一丝柔情,看得瑶衣也有些发愣。心中不由得暗想:这家伙果然是个人间绝色,当日晋王那只色鬼的眼光的确不差啊!“男人”都能长成这模样,假如是个女人还不得迷倒天下男人么?
“你怎么了?”
陈芜有些莫名的看着忽然眼神没有焦距的瑶衣,不知道刚才还雀跃的如同孩子一般的她,怎么忽得没了声音,他低下身子,刚想凑过去看看她到底怎么了,这时,瑶衣回过神来,猛地被忽然凑到眼前的俊美面容吓了一跳,她的头一抬,双唇正好擦着陈芜的面上一划而过。
两个人如遭电击一般同时朝后各跳了一大步,显然他们被这么突然的亲昵动作吓得不轻,陈芜双手握在胸前,半侧着脸,瑶衣双手抱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感觉脸上在发烧之余用眼角的余光想要看看陈芜的样子,却发现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芜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就要跳出胸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身体里快速的蹿行着,让他的身体不停的在发胀,发热,胸口心脏过快的跳动,让他忽然有种难以承受的痛,而在这痛之后,似乎又涌上来一阵阵的快慰,如此怪异的感觉,是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他很迷惑,也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产生这样的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瑶衣毕竟曾经在入宫前,于三教九流中混迹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那些涉世未深、青涩扭捏的女子,于是她率先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清了清嗓子,傻笑了几声道:
“呵呵,那个,那个,我刚才想告诉你的是,我呢,永乐五年的时候,是被太子妃从江南绍兴府带进宫的,她待人很亲切,对我也很好。如果没有她,恐怕我现在不是变成个杀人越货的女强盗,就会是一个人人都看着讨厌的小乞婆呢!我从小父母双亡,又没有亲人,所以把她看成我的大姐姐一样。她现在落难了,我总是要去帮帮她的,你说对吧!你呢?你怎么认识的太子他们?”
陈芜走在瑶衣前面,依然不敢去看她,只是半垂着头,低声道:
“原来你与我是在同一年进的宫,那年,我也进宫了……”
说罢,声音便越来越低,低得在他身后的瑶衣听不见,瑶衣兴奋地道: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哎,怎么这么巧?我们是同一年进宫的啊,那我们也算是有年谊了呢!可惜宫里人太多,那时也不认识你,不然咱们倒可以攀攀老乡。恩,我是绍兴府的人,你是哪里人啊?”
“交趾人。”
“啊?交趾?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啊……咦?那不就是和阮安,阮浪他们是老乡么?他们听说也是从那里来的呢!不过,我看他们一个个象黑皮小猴子一样,可长的没你这么标致哦!嘻嘻……哦,对了,你还没说,怎么也会来太子这里的?还有,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好炭啊?”
陈芜听到她形容自己的两个老乡为“黑皮小猴子”时,不由得想到了阮安阮浪一身的黝黑肌肤,加之两人身形瘦小,的确是有点象“小猴子”,于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随即正色温言劝道:
“不要这么说他们,他们是很好的人,只是出身贫寒,从小就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的,才是这副样貌,看人是不能看这身臭皮囊的……”
“咦?你这么说,那就是和他们的出身不一样啦?阮安他们是因为家境贫寒才入宫做了宦官,那你呢?看你的样貌和举止,似乎不会是出身平民……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家道中落的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瑶衣无心之语又一次触到了陈芜心中最深的伤痛,他脸色陡变,慢慢地停下了脚步,默然的站在雪中,双眉蹙着,似有千言万语难以尽述。瑶衣见状,以为他的身世果然如她的话那般,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勾到了别人的伤心往事,于是忙歉然道:
“啊,那个,实在对不住,我无心的……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苦孩子出身,所以就开个小玩笑……实在是对不住……”
陈芜深吸了口气,终于压下了心头的苦涩,然后朝还在一个劲道歉的瑶衣莞尔一笑道:
“没关系,那都过去了,你不用这样过意不去,毕竟不是你害得我,不是么?”
说罢,他牵着马儿继续朝前走去,瑶衣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心中涌上无限同情之心,不敢多语,生怕自己又说错了话,引他想起过往的伤心事。两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连一向开朗话多的瑶衣这时也象被锯了嘴的葫芦,闷闷地不说话。
忽然,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而下,两个在雪中行走的人不多时,头上身上就已被白雪薄薄地覆了一层。前方不远处就是瑶衣听差的尚宝监,陈芜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因为刚才那阵风雪,瑶衣被吹得通红的小脸,心间溢过一阵温暖,只觉得心也柔软了起来,他朝她淡淡的抿唇微微一笑,道:
“其实,与你相比,我认识两位主子并不久,当日两位主子从太子宫被迁往英华殿,一切物品都要从我们御用监拨去重新陈设,监中众人都不愿去,掌印无奈,只得派了我来负责。我本与太子殿下夫妻二人并无关系,只是看不过那些小人暗地里欺负太子殿下,这才出手襄助。那些炭火是我从在司礼监当差的同伴那里要来的。毕竟,他们在名分上始终还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做奴才的,不能太过分。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瑶衣定定地看着他,由衷的叹了一句:
“你可真是个好人。”
陈芜听着她的赞美之词,轻轻一笑,随即翻身上马,坐在马上朝她一拱手道:
“你又何尝不是呢?告辞了!”
说罢,一勒缰绳,挥动马鞭,双腿一蹬脚蹬,胯下骏马便如离弦的箭般踏雪而去,衣榷翻飞,尘雪飞扬,转瞬间,一人一马就只剩下茫茫白雪中的一点小小的黑影。瑶衣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不禁有些怅然,这样一个人,身为宦官,着实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