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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

  •   9月13日 【计划】

      满腹心思的虎妖甩着尾巴,连奏折文书上的红戳都欠了斜章。还有六十九天,就是和神明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从此刻开始头秃送媳妇儿什么礼物。
      说起来,还是对方先提出的成婚——

      “你就算瞎目断爪,坠入泥潭,在十二点的钟声死去,我也希望你能属于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同裘死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

      浮罗低声笑着,想来那一天,尽了对方所有的勇气,往后再没与他说过这么含羞带怯的句子。
      他们还没有办过婚礼呢,那就送他一场婚礼吧。

      9月14日 【择地】

      无事不登三宝殿,佚名连挂了儿子三通电话,不想听对方焦躁地叨叨叨结婚事宜。无奈对方毅力非凡,堪比草原狼,只好认输。

      佚名:你嫁妆定好了吗?!到时候是要铺十里红妆的!!!
      浮罗:我……我场地都没选好呢…… =w=

      首先得定个场地,自幼三界任去留的魔物咬着笔杆子,此时犯了难处。在地上滚了个半圈,决定先改选来宾。长辈是要请的,亲友是要请的,同事是要请的,邻里……噢,独栋别墅没有邻居!稀稀落落列了一排,越写越感觉不对的侯爷撂了担子,一通电话重新打了回去,还是得找有经验的人问问啊,不然结完婚第二天就要穷喝西北风。

      佚名:……你在凡尘办一桌自己请几个亲朋就行了,不必回来。什么时候定好日子,什么时候通知一声,我和……亲家要是去不了的,届时在故地自己摆酒,远远贺上一句天涯共此时,也算给你省点积蓄。
      浮罗:妥!父君么么哒!

      9月15日 【备案】

      历代君侯身旁常立宗正,监察一言一行,使其不殒矜贵气魄。浮罗差人去礼部报备时,宗正大人正喝茶呢,当即呛了一嘴沫子,抡起衣摆就要进京面圣,铡了君平侯这乱臣贼子。
      虢苻抹着眼泪珠子,絮絮叨叨痛心非凡——他区区一个关内侯,也敢妄想我家王爷!若是胆敢伤害七殿下一根汗毛,就算拼掉这条性命,老奴也要拆了他的菩铃城!

      逐浪吮着牙尖问临云,苻哥儿这是从哪学的唱戏?两主子领证都一年了,还受不了呐?
      临云抬手糊了对方一脸草根,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虢苻:你们这些小辈不懂事哇,这事哪来得及?哎哟,我得去看看王府库房里还有多少聘礼!这迎娶王妃可不能丢份儿,四府九道十一城的皇亲贵胄都得来!

      逐浪砸吧着嘴问临云,不应该是嫁妆吗?我记得他家殿下是在下面的那位?
      临云翻了个白眼,再没力气损自家好友,只问:我就知道这边得疯,那菩铃城那头谁去通知?

      9月16日 【心有所觉,亦不求解】

      “派人去查查,最近平侯都在做些什么?”年轻的王掠过一眼,语气平缓,从受封之后就越发沉默少言,常有不怒自威之相。
      “这倒不必。”影卫打了个哈哈,双手抱拳,俯一躬身,“主子向来是位心思活络的妙人,由他去吧。倒是阿温,我得提前道一句,‘恭喜王爷’。”

      温:……嗯???
      逐浪:昂~
      温:……你的俸禄是我发的。
      逐浪:启禀王爷主子近来心血来潮要办您与他的婚礼还不允许我们告诉你就这样么么哒!

      长久沉默之后,神明合眸向上呼出一口热气,“罢了,随他去吧。”
      逐浪嘟了腮帮子暗自诽腹,我就说嘛!阿温连主子摇个尾巴都知道在想什么,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9月17日 【祭祖】

      晏然城是十一城中最先知道消息的,也是唯一将红装铺满全境的主城。这些被慕琨王从流离失所泥泽中拉扯出的百姓,几乎是连夜买光了内城所有的许愿灯与红绸,逼得地方工户二部出门干涉才消停了些许。
      豻司魁首一个人坐在梧桐树庭前,听墙外车马声嚣愣神。淤落缓缓走到她身边,掌心一翻,就着廊柱坐下,问道,“你在想什么?”
      蓝诺没有回头,更像是喃喃自语,“我在想……要是璟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又道,“我在想这一切都太难了,无论对谁来说,都太难了。我记得那孩子来这儿的第一天,那双眼,倨傲得像极了璟,性子也像极了璟。”
      淤落低声笑着,“你和这任琨王年纪差不多吧,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等日子定下来啊,我们开开心心地,给璟点三支香,告诉他,他的继任者成亲啦,要抱大胖小子嘞!然后璟会说,安爷爷不对,两个男娃子不能生——欸你怎么哭了?别哭啊,我们要开开心心的,一直活下去,替他看看这世间。”

      “您看着璟长大,您……”
      “这是命数,天道既有消逝,也会有诞生,不必多感怀。”

      9月18日 【请柬】【纳采】

      盘踞一城的小侯爷是个讲究的。
      笔要北狼豪,墨要油烟彩,纸要瀛海笺,耳朵塞个无线蓝牙,一曲询心乐,亲自设海报。
      老丞相接到礼部主客司遣人送来的外交函时,手足足抖了两个时辰。
      艳红请柬,金花小楷,落两个姓名,手抖到一摔在地,破口大骂“混账东西”,又偷着捡起来揣怀里。此生清贵贤良,端了一辈子架子再也没学着怎么与儿子相处,老丞相攥着请柬一夜没睡。千般思绪,万般念想,最悔不过二事。
      端着通讯在输入框不知所言,终归于十八个字,“平侯是个不好相处的,若是受了委屈尽可回来”。那处回复竟也飞快,“好。父亲记得给儿子留门。”

      9月19日 【服饰】

      晨光熹微,小侯爷囫囵吞去两个肉包,牙尖咬着豆浆袋儿,一边瞧自家媳妇儿一边趴在椅靠上单手刷资讯,“你要出门?”
      神明小小地“嗯”了一声,又觉不太真诚,补着解释道,“诗韵那边服化道好像出了些问题,找我过去看看。”“去吧去吧,回来给我带银拱门新出的酱香鸡翅呗?”“好。”
      眼见着青年出了门,小侯爷立马从椅子上滚了下来,指尖飞快地在通讯上敲着:已经出门了出门了!诗韵大大全靠你啦ヽ(≧Д≦)ノ身材随便量!!!衣服多做几件!!!按我们之前定的款式走!!!么么哒!!!
      诗韵:稳!侯爷您就放心吧!织娘们都已经饥渴难耐啦~

      小侯爷在原地兴奋地蹦跶,他还没见过媳妇穿白袍子呢,结婚新娘子怎么可以不穿白的!在梦中真的觊觎了很久,当年九重天上光风霁月的大公子。——正红小袖里衣底裙,以金丝勾勒殷商虎纹,外披月白轻云裳,着明火雕花,滚雷云纹,挂金流苏,配璎珞坠。再附薰衣香料,堆金银,擎凤驾,方窥少年时一眼。又恐神明抗拒,还是吩咐了正常玄衣纁裳备着,亦或常服西装。

      9月20日 【双线】【问名+请期】

      栤予歌:我一直在等那只小猫同我说,要取走他家狗崽的魂火铭牌,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入门,可现在看来,那猫儿根本没有给小狗崽转户籍的打算。不过是半道上捡个徒弟,那二人还真把我这当娘家来看了。你说,我得找什么理由办这场酒席?赏灯观月节如何?

      陆泽阳:让镇抚戒律司清查近来各府冤假错案,上不及刑法的都放了吧,再让户部拿出一部分仓廪救济去,也算孤替琨王和夫子积德了。醴膳是公家出的吗?那帮蝗虫得吃去孤多少民脂民膏?——让礼部速去发个文,就说一切从简。

      9月21日 【友情商演】

      送呈积影辰光工作室台启,谨订于十月一日(星期四)下午五时九分,褀苑云顶,为虓丞举行婚礼典礼,敬备喜宴,恭请光临。
      作为资深社畜的彭导,“啪”地一声将请柬拍在桌上,通脸愤慨,“我就知道他们俩想白嫖工作室的后期策划!这是一顿饭就能应付的事吗?!还想坑我礼金!门都没有!”

      众成员:“……那头儿,婚礼……我们还去吗?”
      彭颂:“去!必须去!公款吃喝就当是今年的团建了!”

      9月22日 【司仪】

      “从很早起我就有种预感,那小猫儿迟早得栽在那只狗崽身上。这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出如他一般,将区区一个道标捧上王位,又心甘情愿地伏在对方脚下,任其约束。”江苍慵懒依靠在软质皮椅中,打起响指,一把橙焰火将烫金请柬烧了个干干净净,“真是无趣。结婚有什么好?我辈当如鲲鹏,同风翱翔九万里,无拘亦无束。”

      “皇之一脉身旁的道标都是培养给继承人的,可到头来那些追随者无一例外的,都以身殉了主人。”世子逸笑着说,“我曾想过他会是我的,但从慕琨王决绝跳下轮回台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再没机会了。”
      9月23日 【婚礼策划流程】【文定】

      今天的平侯格外沉默,无论是谁前来搭话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衰败感。
      秘书处小李前来送卷宗时探了一脸,悄声问站在一旁的明汐,“侯爷今儿个是怎么了?又被王爷赶出门睡大街啦?”
      “啧……”明汐摇摇头,“这事情比较复杂,大概是想结婚想头秃了吧,最近几天让弟兄们先顶着些,反正主子不司其职又不是第一次了,由得他去。”话音还未落,便看见年轻的小李秉着关爱上司的精神,朝前迈去一步,抱拳作揖唤出一声“侯爷何事烦忧,可与众人商议否”。
      “……”身后明汐举在半空中试图将人捞回来的手微微颤抖,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着实佩服!

      就听平侯嗷地一声,开始絮叨:“小李你觉得这个季节结婚应该放什么花比较好?玫瑰还是郁金香?现场花味会不会太浓了?要是有人有花粉过敏症怎么办?可是不放花的话会不会很枯燥?彩带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气球要是会爆炸那可不能要。地毯一定得是红色的,舞厅就不必了,但吃完就散会不会太无情了?你说是不是再找什么乐子……小李?小李你在听吗?喂~小李~小李快醒醒~回魂啦小李~小李?”
      小李痛定思痛,“……我突然想起手头上还有个工作挺急的,要不领导您先想着,在下告辞!”

      9月24日 【论坛】【纳征】

      积影辰光工作室官方论坛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朋酒斯飨,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为感谢大家的热情支持,及庆贺祖国山河一片好,关注+转发此条动态并说出有关金秋十月的诗句,我们将在10月1日晚5:00手动抽出六位小伙伴送出《非烟》古风孔雀金属书签一枚!榆荚散来星斗转,桂花寻去月轮移。人间桑海朝朝变,莫遣佳期更后期!
      PS:工作室有小伙伴结婚啦,受贵胄势力威胁,提早三天放假,原定于8号的《非烟》第七集更新,为尽可能保证质量不受影响,将延后1天在周五(10月9日)晚间发布。提前向大家说上一声抱歉,也万分感激大家的理解、喜爱和支持!

      围观群众:“彭导可以开直播吗?” “你在好好搞和倒闭之中必须选一个,不然很难收场!”“彭导想看双黄蛋直播~~~~求开屏~~~~” “好好做!保质保量,长长长!” “谁结婚了?” “这一声爹,我撂这了,表白剧组表白千颜小哥哥!” “风里雨里,直播等你。” “作为一部商剧你们开直播我们马上失忆化身脑残粉!” “好想知道是哪个黑丨恶丨势丨力?” “啊啊啊啊来晚了!表白剧组全体!有福利吗!!!”

      动态发出后的一个小时,彭颂蹲在椅子上手捧红烧牛肉面给浮罗发消息。
      【私聊】Mr.彭大帅:侯爷婚礼给开直播吗?广大群众要求。
      游戏画面中的蒙面刀客耍了一个刀花,俯身冲刺将游荡在芦苇丛的饿鬼打出个五连杀。白色的对话气泡从头顶飞速闪过——
      【私聊】环纹驺虞:不给。
      【私聊】环纹驺虞:不过你可以悄悄的,记得发我一份。

      9月25日 【长乐歌】

      一个很早的《君绝》同人曲。
      小侯爷啧了两声,单曲循环两遍,随即单击目标右键,打入歌单最底层——休息一阵再想回来。听自己同人曲什么的,实在太羞耻啦ヽ(≧Д≦)ノ
      但是!一想到婚礼上可以和媳妇合唱对唱,还是很兴奋!灯光一定要亮!音乐一定要响!接吻一定要煽情!暖场可以自己来,该浪漫的一定得浪漫,起哄撒花一个都不能少!

      策划师沉默了三秒,认真地问侯爷:“您的歌词写完了吗?!”
      侯爷沉默了三秒,惭愧地地下了头:“呃……没有。”

      9月26日 【安保工作很重要】

      几家欢喜几家愁,帮忙准备婚礼的豻司,心情很复杂。
      作为五大领军之一的豻逐浪与平侯据理力争,在对峙三分钟后还是败下阵来。一米七八的剽悍小伙眼眶一红,小嘴一嘟,甩着脑袋格外委屈,“安保就安保,不和你计较!”
      随见平侯冷笑两声,“别来这个!本君是没给你们封红包吗?!”

      逐浪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平侯始终不愿将七殿下放在外面承担任何风险,在他眼中,琨王始终是那个会哭鼻子的小道标。

      除部分豻司继续留在凡尘候着琨王,其余倒是兴高采烈先行回了晏然,大包小包拎了不少特产,要闹着个不醉不归。城里热闹啊,虽然两个主子没一个回来,但属臣们自己列了好长一张列表,硬是要装着十里红妆从城门敲锣打鼓到城主府,都是戏精。
      提早七天和官府打了招呼,届时府外也架棚子,办六十桌流水宴,三卷千响炮仗,便算隆重庆祝了,总得找着理由喝酒聚一聚。

      9月27日 【凡尘】

      忙里偷得半日闲,浮生若梦看苍狗。
      虓行:“天真冷啊。”
      隐丞:“……你再把冷腿子塞我膝盖弯里我就要翻脸了!!!”

      9月28日 【预定酒店】

      倒叙。只是很想,在一个晴朗的春日,遍株的雪白橙花中,遇见的明眸少年。
      “本王要娶,自然是要娶最好的。”小侯爷窝在沙发角落朝江苍抱怨,“别人有的,本王自然也要有。”
      “所以你打算出多少钱?”江苍却是没理他,向椅背一躺翘着二郎腿两手相叉,直白发问。生意人的交流往往就是这么简单朴实,少来那些花里胡哨的废话,留给彼此一点真诚。
      浮罗梗着脖子想了半晌,才把斗志昂扬的脑袋缩了回去,可怜巴巴抽着鼻涕梆子低声嘟喃,“你想要什么?先说好,违背律法的事我可做不来,别漫天要价,不然我可找别家去了!”
      “友情价,你欠我一个承诺。”江苍淡然地说,“现在还没想好,等将来……”
      “我不会再欠你任何人情了。”金眸的魔物飞速打断神君的话语,自嘲地哼了一声,压着嗓子嘶鸣威压,“有些事犯一次傻就够了,我不会再欠你任何人情。有话说话,别故弄玄虚,这很有意思吗?”

      “我要云昆城城主府苦橙树下的一捧浮土。”
      “不行,私自贩卖土地是违反律法的,根据通行律例第五条,一切山川水流……土地……”

      浮罗顿了顿,在亢长的沉默后在江苍似笑非笑的表情中抬起了头,“你要土来做什么?”
      江苍:“我高兴,撒着玩。”
      “……罢了,”浮罗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呲着牙说道,“我会给你带来的,你拿着种树玩都成。”

      9月29日 【糖】

      不过是下楼去买个小白菜,分针绕了一圈都没有回来,琨王殿下只好无奈地屈尊上前,亲自抓人。在市场里转大半才在角落里看到平侯蹲在鱼摊前和乌龟对眼,右小臂上林林总总挂了七八个袋子。

      “怎么还不回去,买了什么东西这么多?”
      “唔,刚看到前面有个卖花的,有几株植被长得极好,就当日行一善了,回头摆你办公桌上?”
      “还有呢?”
      “降温了,黄骨鱼煲汤可以暖胃,明天你出门时把保温杯带上,趁没人发现可以偷喝几口。”
      “嗯。”
      “路过的饰品店有几个花样挺好,多看了两眼。快到仲秋了,司城司几个小姑娘早吵了几天放假要去哪玩,买些灯饰挂着应景。”
      “嗯。”
      “还有街边的……”

      这场对话冗长到店家再也没忍住,潸然泪下:“客人您再不拎着二斤小黄鱼回去就不新鲜啦!!!浪费食材十足可耻!!!”

      9月 30日 【雨】

      斜风细雨,虓行看着天空欲言又止,伸出小爪子朝着云层挥了挥,还未待五指完全张开,即被身后猝不及防一只手摁了回来。
      隐丞:“私自修改凡尘天气是违法的。”
      虓行:“呃……不想在雨里结婚。”

      10月1日 【番外·与君同相许】【亲迎】

      前些日子,使馆给每位员工都发了两张猴山的通票,说是节假日要好好放松一下。小侯爷蹦蹦跳跳表示垂涎已久,大清早的就要拖着琨王出门游玩去。

      一、
      所幸,浮罗早唤了属臣,停靠专车在广场上等候着。
      翼虎挂坠敲三次,一辆低调朴实的白色SUV缓缓开停在跟前,车窗降下,明汐一身黑西装白手套,探着身子向两位主子轻快问道:“先生,请问是您叫的车吗?”
      “……”这段时日鲜少回去,深感属下性格越发活泼,浮罗挑起眉头,直朝明汐吮牙,“皮的你!”说完极为自然地伸手打开后座车门,对神明半鞠一躬,做出个邀请姿势,“先生,请上座。”
      可神明站在原地没有动,唇线微抿,偏了头直朝明汐看去,看得明汐一阵哆嗦,壮着胆儿问:“殿下?”
      “嗯?”浮罗抬眸,“怎么了?”
      温收回目光:“没什么。”

      回去路上,两人玩得都有些筋疲力尽,连坐个车都有种要翻了天的昏厥感。
      浮罗挨在温的肩头,毛茸茸脑袋直往脖颈处凑,听着对方沉重呼吸,心疼一句,“难受?”
      “嗯。”神明小小地应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剧烈运动过了,身体松懈下来之后,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酸痛。
      “哎……”浮罗抬了眸子,再舍不得挨靠着,起身从后座背包里翻出保温杯,颇为霸道地塞到神明手中,“喝点凉茶,大概能好一些。”
      “嗯。噗——东……”神明手忙脚乱地翻出纸袋,快速将茶吐了出去,拇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不锈钢杯壁,“迷魂药放多了,苦的!”神明委屈地申述。

      许多时候琨王殿下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不说,任由对方在眼前恣意放肆。于是侍从们都说,是平侯年轻时带坏了小主子,将自身坏习惯传承了个玲珑透彻。
      这位被平侯教养得极好的君王,在打开瓶盖的那一刻就嗅出了里头浸泡的药材,只是没成想会这么苦,连打个马虎都做不到。当下四目相对,空气静谧,尴尬异常。
      浮罗叹了一口气:“欸……你就应景地晕一下吧。我让蓝诺调控了剂量,不会损害神经。”指尖小心剥开一颗薄荷糖纸,塞在对方掌心,抚以安慰。
      神明点头:“好的。”

      二、
      平侯一贯知道自家小殿下是个怕苦的,再怎么谋君窃国也不至于拿天仙子害他。安定性药物虽有镇静效果,同时也对神经伤害巨大,未有医嘱不可乱用。
      追求自由的前提是安全,早些年小殿下刚继承王位之时,平侯总觉得自己命数将至,恐再不能护珍宝周全,索性派着属臣天天捣乱练兵,使药下绊子无数,变着花样踏雷,就为给新王长点教训,明白世道叵测人心幽微。
      可这只傻狗子,即便学会一身傲人本事,还是会将最脆弱咽喉毫无防备地朝向他。
      于是前来迎接新郎的众人,在烈日之下,瞩目之中,看着平侯将真不慎睡着的琨王殿下以一个别捏的公主抱姿势带下了车。初见即是狗粮,体验感极差。
      “唔……”被这天光一照,神明便恍惚地挣扎起来,狭长的眸子微眯着往四下一扫,瞬间僵住。摇摇晃晃起身,在喜庆鞭炮声中跟着隔壁家小侍者跑了。

      片刻之后,琨王打着哈欠被化妆师强行摁在软皮椅上,耳边尽是一堆绕口令般的梳妆牌子,和女孩子们痛心疾首地欢呼声:“殿下别乱动啊!呀!殿下瞧您这小脸白的!啊啊啊啊好想吧唧!快!来人递个眼影!殿下您想画个清纯的还是妖媚的,或者清纯中加个妖媚的?”
      温闭着眼睛一脸绝望:“……我这是进了盘丝洞了吗?”

      三、
      浮罗倚在门边瞧了半晌,低声絮絮:“我一直在想,你穿上这套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哦?是什么样子?”神明微微偏过头,唇角勾出一抹笑意,眉目在灯光下格外恬静美好。他缓缓挽起左手云袖,半举在胸前,问道,“像女人?”
      “不,是美人。”小侯爷绞尽脑汁想着,试图从生平所中学找出一两句浪漫情调,可叹天太热大脑宕机,还是颓然败下阵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好看了。”
      “……”化妆师沉默了片刻,愤然发声,“秀恩爱的待会再秀!正化妆妆呢别乱动!小侯爷您要不先出去会?!”

      四、
      新郎休息室真的是一个谁都可以打卡参观的地方。
      “哟,我来看看新娘怎么样了!”皓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小西装,左肩上搭了半块绣着祥云瑞凤的坎肩,“怎么样,感觉还好吧?”
      温抬了眸子瞧他:“我紧张得都快吐了,想你待会替我上。”
      “哪成啊!哥们我还没伴呢,你就嫁了。”皓大大咧咧摸了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对面,“祝你们百年好合啊!小侯爷给我发请柬时,我都吓了一大跳……你们俩还真是光明正大的,也不怕把你爹给气死,你家老头子什么时候同意这门亲事了?”
      “这能有什么办法?他向来霸道。”温无奈摊开双手,腕间套着一副露指的镂空白短手套,配串小叶黄虎檀衬着此身清雅端庄。平侯一直认为,他家珠玉值得世间最好的,于是下了死命令往琨王身上挂满琳琅佩环,走起路来一打的碎玉玎珑。
      “啧,我可不相信这背后没你的推波助澜,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没你默许,平侯不会这么嚣张放肆。”皓打了个哈哈,不懈余力地冲好友吐槽,“两代琨王啊!我都快眼瞎了!你们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这么玩的!”
      “我也没想过啊,我小时候想的可是迎娶天妃,不过现在也差不到哪里就是了……”温同样无奈,瞧着对方身上服饰默默转移话题,问,“你这是什么装束?”
      皓:“我奶奶结婚时留下的,怎么样?好看吗?”
      温:“……别有一番风味?”
      皓:“嗯……你这话说的……迟疑?那待会我便不这么穿了。”说着略带遗憾地取下了坎肩儿,从兜里正正经经地摸出玫瑰扣针别在了衣襟上。

      五、
      “其实我特别想知道,被养着的小宠物反攻了一场是什么感觉?”江苍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小侯爷刚被化妆师从新郎休息室赶出来,郁闷了一脸蹲在角落揪酒店散尾葵叶子,看见旧王进来正巧呲了一口锋利獠牙。
      浮罗:“听说你把我的请柬烧了?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苍:“刷脸啊。自家酒店没那么多讲究。”
      有权有势果然可以为所欲为,小侯爷嫌弃地想着。可凭豻司拦不下为王者,大喜之日又不宜舞刀弄枪,便遂了对方意压着嗓子叹道:“你可以亲自试试。还挺刺激的。”

      六、
      距离婚礼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小侯爷悔得肝肠寸断,端着通讯在世界论坛上疯狂刷屏——婚前恐惧症怎么破,急,在线等。结婚,刷个屏。
      待到会场骤然晦暗,只余一小束灯光打在主席台上,那颗疯狂跳跃的心脏,将一切放肆不羁都化为乌有,近乎让平侯呜咽着落荒而逃。

      江苍戏谑地看着躲在角落里紧张兮兮的浮罗,掩面轻言:“你紧张个什么劲儿!自己造的孽,总得自己走完!”云天城的旧王,向来最看不起优柔寡断的性子。
      小侯爷顿时炸起浑身凛毛,又很快颓然下来,“我知道,”小侯爷垂着眸子,眼睫浸满氤氲雾气,“我只是怕,怕自己不敢面对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以至更久远。我总是,需要有人推一把。”

      台前,司仪戴着大红花儿捧着小册子,将网上所有能找到的引言词藻堆砌。
      “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天天的欢腾,阳光的油彩涂红今天好日子哟,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尊敬的各位领导,亲爱的各位来宾,父老乡亲、海外侨胞们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大家晚上好!今夜轻风徐来,星光灿烂。今夜欢歌笑语,温暖人心。今夜喜气满庭,春情永驻。今夜鸾风合鸣,秋色迷人。今天,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相聚在褀苑大酒店,共同庆祝虓行、隐丞两位先生喜结良缘。”
      “金秋十月,惠风和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在这里我仅代表二位新人对各位来宾光临表示衷心感谢与热烈欢迎,希望我们所有来宾今天都能在这里能吃得开心玩得愉快,共同分享新人的喜悦,度过一个快乐又难忘的夜晚……”

      浮罗小声地朝江苍嘀咕:“人类的话都这么多的吗?”
      话音还未落,就听司仪继续说道:“现在,吉祥时刻已经到来,让我们奏响婚礼进行曲,以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二位新人上台!”
      浮罗:“……”
      浮罗:“昂?”
      在省略万字文后,突然提起的音量,猝不及防一句“欢迎新人”,险些吓坏一代君侯心脏。
      小侯爷通脸愤然,捂着耳朵朝身后工作人员怒吼,“人类太不讲究了!”别别扭扭上前,再不复往昔飒爽。

      他看着那人朝自己缓缓走来,一身白衣如许,傲骨如故。
      时光交错岁月坎坷,蹉跎半生,终于得见少年最初模样,可赎还梦中悔恨二三?虚虚一叹,心中默念,终归是:我媳妇穿白的真好看,我媳妇穿什么都好看。

      琨王偏了头朝平侯看去,恍惚一愣又展开一笑,从长袖中探出手牵着登上高台。
      “别怕。”神明轻声说道。

      心脏猛然一跃,平侯抬起头仔细端详神明面庞,昏暗灯光下瞧不真切。这话他曾同隐丞说过千万遍,未曾想今日竟被对方用来安慰自己。
      小侯爷桀骜地想,本君才不会害怕。
      这路不过十米却颇为漫长,衬着台下宾客手机屏幕似若星光,细碎的起哄此起彼伏,从掌心处浸来一抹温凉。
      小侯爷踉跄地又想,即便是下一刻薨毙,此一生也算值得。

      温:“你在害怕?”
      浮罗:“嗯?”
      温:“你的手在抖。”

      小侯爷呼吸微骤一顿,随即在交握的指尖略略施力,扬眸笑着:“说什么傻话。”
      两代琨王并肩而立并世风华,虽无红妆却请织娘在衣摆绣上焰火图章,亦如二十三年前平侯所执着的薪火相传。
      司仪微曲一躬,清着嗓子给新人们腾出半个身位,捧着婚礼流程大纲开始念台词:“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两心相许,百年相顾。在这个值得欢庆的日子,二位要不要分享下你们相遇的故事?”

      “不要!” “好啊。”
      截然相反的声音透过精良的麦克风传遍全场,高台上下面面相觑,坐等吃瓜。
      “……呃!”小侯爷表情呆滞,打了一个瑟索急红白脸朝娇妻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续而在众人期待下,又静止三十秒,揣着小手低吟呢喃,“啊……第一次成婚有点紧张。”

      琨王大笑着去牵对方的手,随手动作,耳骨上的红石坠子在半空左右晃动。
      神明并没有立刻回答司仪的话,而是先侧耳听了好一会背景音乐,含笑问平侯:“这是《与君绝》?”
      小侯爷点头:“是,你演过的诸多戏里我最爱它。”

      在正式继任王位后,琨王已经很久没有担任过影视剧的主角了,偶尔只在工作室青黄不接时戴着武替名号顶上空缺,而那场焰火终成了青年最绚丽影像。
      神明静静地看向魔王,半晌后晏然一笑:多年前,冠世的魔王不讲道理,寻我山寨里一见。摘星夜解霓裳,世界盛大独守一方。千秋未倦,臣……恭祝主人得愿以偿。”
      却还未待对方恍惚回神,琨王已是后退一步,屈膝半跪朝向玄裳,单手搭在心口摆出个觐见模样,朱唇艳艳明眸如璨,声音透过语麦清远悠长,“晏然城之主,慕琨王黯炙温,特来求娶第三席君平侯黯炙浮罗,不知君可应否?”

      这是?七殿下在求婚?七殿下在向小三爷求婚?!!!万物静默,一刹喧嚣,全场仿佛是油锅入了水沸腾,猛然鼓起掌来,在山呼海啸中涨红了脸,近乎冲破云霄。
      逐浪斜欠着身子,一脸兴奋地对燕黑喊:“我这辈子都没想过王爷居然能够反攻!”
      幸灾乐祸的江苍都快把坐着的桌子锤坏了,连连催促白垩赶紧把这一幕录下来,向来不惧天地的君平侯原来也有今天,这辈子似是要被狗崽压在身下当个受儿。
      而各大海外直播观摩的亲友团更是笑得不能自已,纷纷在平台刷出小鲜花,挥舞着爪子在半空划拉感叹——我家小殿下真是太敢了!

      七、
      浮罗震惊得像是三观都要炸裂,呲着牙齿在原地微微颤抖,彷徨无措。
      这剧情不对啊!不该是他向琨王求婚的吗?!这该死的剧情究竟是什么走向?!!!
      小侯爷瞬间觉得自己不能好了。他虚脱地朝自家不按常理出牌的小殿下哽咽眼色,金眸泛起涟漓:“你不能这样,本王才是求娶的那个!”
      琨王笑道:“听不见。”
      小侯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回想漫长二十年间,究竟是那个混蛋把他家殿下教成这副模样,脸白腹儿黑,忒坏!心脏鼓动越发明显,更像炸裂在耳边,再不情愿又能如何,还不是得被琨王吃得死死的。
      浮罗朝身侧长久地凝望去,引得神明相问:“你在看什么?”
      所有的动作变化为电影在脑海卡帧揣摩,漫长年月跌宕走过,好似春秋一梦,再荒唐也没有了。唯有这人俯身一拜,从始至终不负山海,不负本心,亦如当年谪仙赴来约。
      小侯爷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暗叹,我心悦之。而后扬起脸朝琨王笑道:“看你。你好看,天下最好看。”

      神明笑着问:“主人,你哭了?”
      “我……”金眸的魔王哽了几下喉结,抵死不认,“没有,你看错了。”
      琨王挑着眉,也不拆穿,只待君平侯恼羞成怒地抬起头,猛地一个健步将神明从地上捞回来,搂住对方软腰在耳畔磨牙:“嫁嫁嫁!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为了家庭幸福,为了家庭和睦,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忍了!天地浩大,我自殉你。
      “但本君明明才是上面那个,你得让本君把婚求回来!”小侯爷义愤填膺地磨牙,声音透过唇齿,附尽缠绵纠葛,于心间滚烫。
      “好啊。”琨王笑着回应。

      即使在腹中辗转千万遍,临前还是带着三分颤意。
      小侯爷略微沉吟,俯一抬眼:“其实孤早就看上你了,在无数个梦魇缠身的岁月,你一直是我的救赎。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世上再没比你更好的人了。”
      玄袍抚地,配玦琳琅,小侯爷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单膝跪了下去,互证求婚。
      “我的殿下,你愿意嫁给我吗?”
      云昆的王放纵一生,终在这一代折去爪子,与他的神明相许成全。云海坠影付尽缠绵,命格更迭八荒之前,此心不负此影不离,从地泽至九天,有无数山河见证。
      这次轮到琨王殿下将平侯捞起来了,掌心交覆迟迭起身,举着话筒在唇边轻言——“我愿意。我们还会有无数个属于未来的精彩岁月,我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八、
      司仪:“……”
      司仪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对不讲道理的双王已将台词抢去说了个七七八八,空留满腔缠绵悱恻噎在喉口无话可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这还是小侯爷在正式结契之后,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用官媒发狗粮,有图有真相,两厢脑袋同时磕下去,险些炸没了积影辰光工作室的直播间。
      今天半个世界都在嗑这对璧人,司仪在盛大的欢呼声中平稳心态,端着话筒继续主持:“咳咳咳喂,请各位来宾不要过于激动,仪式还是得继续的。请新郎双方互相交换戒指——”
      早在后台候着的苏乐一溜小跑上前,手中捧了个红绸铺垫的竹木托盘,上头端端正正摆了两个鎏金雕花制盒,打开内里天鹅绒嵌着一只铂金素圈——在休息室时,小侯爷已哄骗得娇妻取下年前胡乱攥成的镔铁戒环,换上正规的重新遣人设计规整按尺寸打的对戒——以栖凰剑身为模板,内侧以秦时小篆刻着两人的姓与字。
      小侯爷真是怕了自家小娇妻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心急火燎地一把薅过盒中两枚戒指攥在手心,满脸郑重其事:“我先啊我先!我先给你戴上,戴上了,一生都是我的。”
      “……”琨王叹着气儿,表示并不想知道黄粱戏本里强调的攻受有别,“行,你戴吧。”
      于是小侯爷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戒指给他家神明戴上——他同匠师研讨了三天三夜,挖空心思亲自设计的对戒——心里头想着要是阿温敢嫌弃戒指难看,晚上他就……小侯爷顿了顿,继续赌气地想,就睡阳台去,不和小殿下好了。又牵着那纤细修长的手停至身前,在骨节上落下一吻,轻声说着:“我永远爱你。”
      三百零四天前,旧王与浮罗打了个赌,说是光阴恒长,迟早会腻,从来没有哪种感情经得起岁月坎坷。小侯爷没有信,自顾犟着脾气在社交媒体上秀足了一年恩爱,没有轰轰烈烈,没有虚与委蛇,以最普通的日常,从晨曦到夜幕,每一帧都似白水酌糖,浸透肺腑。
      琨王抬了眼皮看向平侯,翻腕握住对方的手,笑着回应:“好巧,我也是。”
      小侯爷垂下眉目,安静地看着琨王将戒指戴上自己指尖,耳畔尽是盛大喧哗。他曾放弃过神明三次,挖空了心思要将对方一同拖入血色地狱,连带骨髓也浸透墨色。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莽蓁人间也不曾摧去君子霁月风骨,于肝胆中分出死生岁月,冬来白雪锦衣披上肩头,两厢而对,再饮一醉——“谢谢你寻回了我。”

      九、
      本次专职直播录制的亲友是彭颂。
      作为参加过好几场哥们婚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的单身贵族,彭导对结婚恩爱疯狂撒狗粮的行径表示谴责,尽管真的很好吃。端坐场下戴了副大黑框眼镜,嚼着棒棒糖大手指挥——豻司身为琨王眷属,难得听了他人一次,掐着怀表随时待命转换灯光——龙主坐在彭颂身侧窃窃私语,片刻之后饶有兴致地背过手,朝龙巫们比划信号——“预备!一二三,Action!”

      小侯爷还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世界,忽而身后屏幕一闪亮光,万民山海呼啸:
      “祝慕君殿下百年好合!”
      “祝慕君殿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祝慕君殿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纵有千难万险,亦能携手并肩,成就一世无双。”

      雪白的幕布猝不及防地将直播间扑到了二人脸上,吓得小侯爷一阵哆嗦,盯着各色笑靥看了半天,表情空白地问琨王:“他们是不是站反CP了?!本王才是当攻的那个!”原来你们天天在本侯面前喊千秋万岁,背地里都在暗爽本侯被阿温欺压!

      这可真真是惊喜。王爵吃穿用度皆有章程,今生所能欺瞒者也仅一人。
      小侯爷恶狠狠地在心底腹诽豻司,虎落平阳被犬欺,关内侯的爵位比不上亲王衔,如今竟是连消息都传不来了吗?!扭头看琨王,半是无奈道:“你授意的。他们不敢欺我。”
      琨王挑眉,轻声笑道:“是啊,他们也不敢欺我。再不敢欺我。”
      神明慢慢地探过身,双眸落满人间烟火,在平侯耳鬓旁厮磨,“你让我站在你的身边,如今我来了,主人可还满意?”
      还未等平侯有所感悟,属于王爵的威压骤然覆盖在肩头,眼瞧着琨王朝台下伸出手,掌中凝出淡紫色灵花,腕间一动——引渡者常掌幽冥生落,积攒多年的天地灵气被他毫不吝啬分了出去,即是不懂修行的凡人,沾染些许也可经年无疾。
      小侯爷不解地看向琨王。
      而琨王矜贵地颔首,点着小侯爷朝众人说道:“改口费。叫王妃。我娶的。”
      君平侯愣住,瞪圆了那双琥珀眸子,通脸的匪夷所思,半晌虚虚地倒吸一口冷气,那意思——啥玩意,我还不能做个一家之主了?
      “哇呜~”不畏强权的七殿下真是帅极了,亲友纷纷扯着嗓子欢声起哄起来,完全不顾被压制到有口难言的小侯爷涨着脸表示——要逃婚了!

      十、
      从前有位不可一世的君王,自认为天地无双,所有人都该敬他畏他,那一声声万岁喊下去,临终所陪的不过一只傻狗,执着地在墓碑前睡化一席冰雪。
      虓雪城,正君殿上。
      谋士:“军政一家亲,陛下就不怕七殿下终有一天会颠覆朝纲吗?”
      煜皇:“孤掌八荒六合,若常为狼顾狐疑,此间早已风雨晦暝。夫子他若有心谋权窃国,则不必等到孤羽翼丰满再动手。他是要做这一世孤臣,除非孤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柄圣梧空梧才会架在孤的脖颈上。孤是舍不得夫子难过,也知道那两人是经历多少坎坷才能走到现在。守得云开见月朗,现在夫子要娶皇叔,学生就算舍了三座城池也会铺满这十里的红妆。”
      ……
      今日有些落雨,小侯爷特意命人开了空调,烘得室内格外暖和——尽管琨王殿下一再强调自己已经养好了,可浮罗始终放心不下,生怕经年毁去的身子骨旧疾沉疴。
      这场婚礼,足足策划了一月,却只有三日假期。
      桌案上金翎花璀璨凤凰花热烈,司仪捧着红册念嘉礼誓词:“往迎尔相,贶命曰吉,上以事宗祠,下以继后世,允为善好。喜今红线系定,珠联璧合,嘉礼成贺,良缘遂缔。”又唱,“任光影交叠,书以鸿笺,载相守之约,告于天地。”
      小侯爷:“娶媳妇是要昭告天下的,我让豻司将三书六礼封了匣子送至琨王府上,等哪天有人问起,你可以给他们看。”
      琨王微愣,随后笑道:“嗯,这么详尽,主人不嫌麻烦?”
      小侯爷:“孤只怕有人说,说我不敬重你。而我,实在太喜欢你了,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琨王:“主人要是早些同我说,我定是会厚礼回赠卿的。”
      小侯爷攥住琨王的手,往他所在方向贴了贴,笑道:“而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十一、
      早年神尊遣人来问老丞相,要什么情况下他才会放弃自己的大儿,寒尘矣想了一天一夜也没能得出个确切答案。
      他其实是有想过,自家孩子良木成材,封侯拜相遍布门生,成就一世不朽。可叹命途坎舛,兜兜转转之间,火光剑影中走过,还是在魔域封了并肩王。君平侯将其养得极好,当父母的也不过是希望儿女福顺安康,于此便是无憾了。
      当骄傲的皇族拜倒在神明面前,聘礼堆成满家宅,小侯爷赌咒发誓“此生与永远”,折去双翼甘愿赴囹圄。老丞相终是虚虚一叹,点头允了姻缘,拿着请柬下了人间。

      金翎百花落,仙官承万福。好容易捱到采金花后,浮罗便赶着小妻子早些离台,回到休息室换下沉重衣裳,说的尔随主四野奔波,掳至台前也不过两口薄饼,恐已饥肠辘辘。
      老丞相先前躲在人群中不动声色,直至小子们打诨说笑结束,才安闲适步的到休息室堵儿子。
      琨王没有想过,父亲真的会来参加这场看似荒唐的婚礼,当下二者对立相视,皆是抿紧了唇瓣站在原地,两眼茫茫。
      温:“您……”
      正君殿上挥斥方遒的小殿下只吭了一个字便哑了嗓子,他无助地朝身后张望去,期寻能找君平侯的踪迹。守在近处的豻司砸吧着嘴张望,也觉此刻艰难,打着手势问自家殿下,需不需要上前帮忙。
      寒尘矣难得瞧见儿子窘迫时刻,想他平日清风明月无所不能,浸透满目舐犊之情:“君平侯日前给老夫送了请柬,小辈结婚,我这个做家长的怎么好意思不来?”他细细端详着儿子,语气认真,“老夫曾无数次梦见你成婚的模样,我儿……今天很好看。”
      琨王哑然,定定地站了一会,朝豻司摆摆手让他们退下,犹豫着朝来人做了个揖,笑道:“父亲是来吃酒的吗?可待儿子换好了衣裳,再来陪您饮着一杯。”那人一身锦缎绒裘,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老丞相点头又笑:“哎,我儿既是嫁了,今后便要好好过日子,夫夫之间不要生隔隙。受了什么委屈,尽可回娘家来,老夫这一生别无他求,得见你好好长大,知道你幸福安康就足够了。温儿,爹不曾……不曾……放弃过你。”
      经年怒火之后,是深深眷怀祝愿,天下哪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
      琨王轻轻叹了一声,躬身越发谦卑,垂目说道:“父亲说的这些,儿子都知道。”而后拂袖再一拜,“纵这条行路艰难,黎黎一念万劫不复,我亦会与他,相守在万古河山之间,并肩看万家灯火,同星辰不朽。”

      十二、
      “新嫁郎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啃饼干?”
      夜风吹过鬓边的发,小侯爷倚在廊柱下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他闻声回过头去,金黄色的双眸溢着层朦胧水雾,映着来人的身影。

      神明探过身,带着股酒香,“怎么了?”
      “如梦一样。”小侯爷说。
      神明问:“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小侯爷抻着脑袋亲亲他,“以后就一直在一起了,后悔吗?”
      琨王抵着他的额头,闭上了眼睛,“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不悔。”

      十三、
      后来,南安郡主在收拾屋子的时候,翻出个填漆红木匣。里头以软绒分隔出两栏,左右皆用红绳困着几张洒金薄纸。南安郡主好奇拿起看,左侧第一封上铭“求亲启”,往下是:
      “灵起更迭,瑰丽山河。承公阿郎,怀瑾握瑜,萧肃尔雅,容止清绝,有匪君子。愚情悦其踔然兮,伏冀素诚之先达。逆旅嵯峨,岁月易迁。当年连营听风雨,横刀拍马踏雪去。今朝相逢盛世客,华琚折桂唤春来。明烛冰泮铺长卷,百载金薄拂叶眉。天缘成和,灵犀相似。魂梦江海,星火不辍。祈缔嘉姻,恭请长留。”

      再看第二封,聘定启销金色纸四幅三启——
      “院子里的凤凰花开了,惟巧缺一只祥瑞凤凰。君丞。孤来接你回家。”
      “谨遵冰言,婚仪已备。豫帖定亲,肃此请上。鸣凤牡丹纹车舆一辆;红绸银鞍白蹄乌两匹;云裳玄纁锦袍一件;云裳天青鹤氅一件;缀金翟纹霞帔两条;浮鹿川金翎额饰一套;鹊纹雕花银项坠一件;玛瑙朱鸟纹发饰一对;铂金狴犴纹耳环一副;玛瑙勾连云绶耳坠一副;赤金银白虎纹手镯一副;交阯檀香紫檀珠链一串;麒麟踏云藏银香囊一个。
      白玉蔓草纹留青梳一把;绛红酸枝木算盘一把;青金石鹤纹都斗一件;银错蟠龙纹铜镜一面;鎏金博古纹铜尺一把;戗金獬豸纹铜权衡一套;朱鸟含章百炼长剑一柄。
      白釉花蝶纹笠形碗一套;青花缠枝牡丹碟一套;红地粉彩牡丹盘一套;翠竹紫砂壶茶具一套;饕餮螭虎纹犀角爵一对。
      状元红两坛;江米酒两坛;西凤酒两坛;君山茶两筒;祁门红两筒;稻谷坚果土仪两担;四色呈祥绫酥两担;八珍云胶饴两担。
      铜鎏金蔓草黄檀案几一张;铃兰沉木柜桌一张;雕花边椅一对;黄花梨实木立柜一张;黄花梨矮柜一张;乌木雕花组合书柜一张;鎏金角茶几一张;淑兰桃花木梳妆台一张;四时风物仪一件;手织星辉羊绒地毯六张;洒金横楣古玩字画六幅;黄金万两。”

      南安郡主拿着发了一会儿呆,第三封定帖正式,迎书两页。
      首页是婚礼庆典上司仪曾唱出过的那段誓词——往迎敬相,贶命曰吉,上以事宗祠,下以继后世,允为善好。喜今红线系定,珠联璧合,嘉礼成贺,良缘遂缔。书以鸿笺,载白头之约,良缘即定,共守万里河山。尾款落了虓丞二人的名字。
      第二页则是细细地将三代之官品名讳、族谱排行、金银珠翠、田园屋舍皆排列在册。段末以北狼豪沾着松烟墨,端端正正地写下一行清秀小楷:庚子年八月十五 晏然云昆

      再看箱匣右侧,红绳解开同样的三封信函,区别于——
      允亲启:“今接来帖,受冰人中联,愿结婚姻,赴百载良缘。通书专简,以待吉辰。”
      回聘启:“尊姻台不弃寒门,百年良缘,谨此吉日,佳偶天成。薄礼为聘,伏希收纳。
      黄杨木梳妆匣一个;黄玉麒麟长簪一对;鸾珠点翠发簪一对;掐金犀角云簪一对;南红流苏耳坠一对;银白玉髓耳坠一对;翡翠鎏金耳坠一对;蓝珀鱼鳞纹宫绦一对;紫玉牡丹纹宫绦一对;鹿骨、牛骨扳指二件;银白玉青金石手镯一对;赤金累丝镶嵌手镯一对;奇楠沉香手串二件;九眼天珠手串二件;十八子沉水东珠手串二件;珊瑚朝珠、玳瑁玛瑙、珍珠蜜蜡、沉香檀木各一盘。
      彩缎衾褥,八铺八盖,绣花缎子被面十二条;红罗百匹,锦缎棉绒,敞衣单衫十二套;江绸绫袜十二双;半靿软靴四对;流烟昔泠狻猊革带四条;天官锁一把;博山炉一件;六方盆翠绿竹柏、平安树盆栽一盆;书籍四箱、笔墨纸砚四套;杏花汾酒两坛;银一万两。惟愿我儿福寿康宁,岁岁长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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