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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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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浓冬腊月,天色阴沉昏暗,从昨晚便飘起鹅毛大雪,时值午后,街道的雪已扫了一遍又一遍,但很快地上有覆上一层薄薄的雪。
不远处只剩一身黄灰色的皮囊的槐树早已裹上了白色的冬衣,树枝被厚重的雪层压得颤颤悠悠,彷佛随时都要被压断。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中极为清晰,由远而及近,一辆马车从远处而来,前后两排护卫牢牢地将马车护在中间,马车四面皆裹着厚重的防寒帘子,遥遥驶来。
忠勇侯府正门大开,候在门前的小厮看见马车的踪影飞快地跑向府内,穿过错综复杂的廊庑,直奔善喜堂。
来不及多喘几口气,便急匆匆地向温老夫人院子里的一等丫鬟道:“秋月姐姐,二小姐的马车就快到府前了。”
秋月脸上漫上一股喜意:“周伯可在府前迎着小姐?”
“迎着呢,迎着呢,老爷夫人昨儿都吩咐好了”
“那就好,我这就去回禀老夫人”,秋月转身,步履匆匆地进了二道门,向内院走去。
不一会儿,善喜堂就热闹起来,从内院走出两男一女,女子是忠勇侯府的三小姐--沈清媛,年方十四,明眸皓齿,鲜活灵动,正娇俏地对身旁的兄长和弟弟道:“上次见姐姐还是四五年前,不知如今是何模样了?”
年幼的郎君梳着童髻,身着一身青蓝色的袍子,背脊挺得直直的,颇有一旁兄长挺拔如松,清朗俊雅的风范,听到阿姐的话立马回道:“以前就瘦瘦弱弱的,风一吹就要倒似的,肯定没有阿姐好看。”
沈清筠听此话皱了皱眉:“阿濯,不可乱说,若你二姐听到会伤心”,沈清窈自幼便因疾离家,身体不好,自然感情没有他们深。至此,他不得不多警告几句:“以后阿濯要称呼二姐、三姐,不要再叫媛儿阿姐了。”
“凭什么?”
沈清濯仰起脖子,一脸不服气。那个二姐他只在杭州见过几次,还总是看书,对他爱答不理,哪有阿姐和他亲。
“父亲昨天说的你都忘了?”
眼见沈清筠语气里已带上不悦,沈清濯才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开口:“知道了。”
昨天父亲母亲再三叮嘱让他们好好对待新来的二姐,若让父亲知道欺负她,家法处置。
若是那十竹鞭打下去,他起码要躺十天半个月,他才不要挨打呢。
沈清媛也保证道:“大哥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欺负二姐”
“如此最好”
沈清筠略在前半步,带着沈清媛和沈清濯向外院走去。
马车停在忠勇侯府门前,车轱辘上裹着一层雪,是一路上卷起来的,周嬷嬷将帘子从里面撩开,寒风吹过,狠狠地打了个冷颤,马车内外的温度天差地别。
她赶紧出来,放下帘子,仔细地叮嘱车内:“坠儿,把小姐的大氅披好,再给小姐戴上狐皮手套,外面风大,别让小姐受了风”
里面传出窸窸窣窣地动静,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回道:“嬷嬷放心吧,我服侍小姐穿好了。”
候在侯府门口的丫鬟帮着搬下脚凳,周嬷嬷先下来,然后马车才被再次撩起,坠儿和沈清窈一前一后出来。
先出来的女子眉目清秀,一身桃红色袄裙,是丫鬟坠儿,后面女子披着白狐裘大氅,带着兜帽,行动间银底金织袄裙若隐若现,乌黑如瀑布的长发从兜帽中逸出,露出白瓷般精致的脖颈,却看不清白色面纱遮挡住的小脸。
周管家见状连忙迎上来,深深鞠了一躬:“二小姐,您终于回家了,侯爷和夫人都在后院等着您呢。”
说完,将视线移到周嬷嬷身上,又强忍着转移了视线。
再见周嬷嬷,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不过马上收拾好了情绪,开口竟直接叫了周管家名字:“周生,带着二小姐去见老夫人和侯爷夫人吧。”
“二小姐,这边请”,周管家转身,在前面带路。
嬷嬷护着温澜跟在后面,走过忠勇侯府正门,看见院里的风景,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往下落。
在杭州时,侯府的样子她早已记不太清了,那时她才五岁,正门前两头威武的石狮子和母亲的眼泪是她离开印象里最深刻的画面。
可此时许多幼时的情景又清晰了。开心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是眼泪与悲伤沉重的画面。
景熙三年春,她的心悸之症已经严重到走几步路都会喘不上气的地步了,京城的太医来了又走,无一不摇头,她整日里只得在躺在床,有多长时间没坐在长廊里看花园里紫荆,小小的她不知道,那时只觉得好久好久了,都快忘了紫荆花的样子,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祖母抱着她在怀里哭,母亲背着她掉眼泪,奶嬷嬷、丫鬟感叹她生在如此富贵人家里却有如此破败的身子。
日复一日都是漫长的沉重。
直到杭州的外祖家余家传来消息,杭州城有一名医,有医治心悸之症的经验,现在那名病人有了极大的好转,将她送到杭州或许有治愈的机会。
母亲和老夫人虽然不舍,但毕竟有一线希望,总好过在京城生生耗尽命数强。
老夫人进宫亲自求了圣上,配了一名太医送她去杭州,以防路上病情突发。
又带了老夫人贴身侍女和母亲的随嫁丫鬟,此外还有父亲手下的亲卫一同护送她。
离家的那幕彷佛还在眼前,忠勇侯府红色的大门很高很高,好像一眼望不到头,她离家的马车也越走越远,直到再也不见亲人的身影。
十一年已经过去了
侯府的样子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周管家引着沈清窈向内院走,大雪依旧洋洋洒洒落下,雪花落在她身上,和她的白狐大氅融为一体。
刚扫过的石子路上又浅浅的洒上了一层薄雪,走过去,留下杂乱的印迹,周围是被厚重积雪压着的缓坡,坡上种着一排排整齐罗列的树木,并不高大,像是刚种上两三年的样子,树上只剩下几株杈枝,在大雪中颤颤悠悠的晃动。
直到走进廊阁,沈清窈才真正回到了她记忆中的院子,廊阁外有紫荆花树,密密麻麻的枝杈从树干上分出去,簇拥在一起,等到春天无数的紫荆花堆簇在一起盛开。
“大少爷,三小姐,小少爷”
她看得太认真,周管家的声音响起时,她才回过神看到廊亭里站着的三人。
与五年前相比,兄长长高了许多,身姿已然极为挺拔硬朗,五官有了棱角,清朗俊雅。沈清媛也不再是那个脸上有着婴儿肥的女孩,已初见将来的美貌动人。只有那个小萝卜头,五官没怎么变化,只是长高了些。
当沈清窈视线转到他身上时,他扬起下巴,高傲地“哼”了一声。
沈清筠斜了他一眼,就见他不甚服气的低下了头。
面纱下,沈清窈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小鬼,依旧不怎么喜欢她,但骄傲地可爱,让她生不起厌。
“窈窈,欢迎回家”,沈清筠就微笑地站在廊亭尽头看着她,他的身后,银装素裹,目光所及皆是白色,可他的眼里却满是细碎耀眼的光。
一行人穿过廊阁,又拐了几个岔路,善喜堂才出现在眼前。
自从余氏掌家后,除非特殊情况,老夫人一般是不出现在人前的,便将善喜堂挪到了东北角,人少,地方宽敞,住得也安静。
候在善喜堂的仆妇见她们过来,一个人去院内报信,其余人迎上来簇拥着沈清窈向院内走去,安静的善喜堂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进了善喜堂院门,便见一棵长得参天的香樟树,树干粗壮,长出的枝干纵横交错,将善喜堂的前院都笼罩其中,雪花开在上面,将前院映得都亮堂了起来。
一行人经过时,还有雪块飞快地落地,将光滑厚重地雪层砸出一个深坑。
入了二进门,便见廊庑下站着一对男女。
视线相汇,泪珠在眼底打转,人影也变得朦朦胧胧,腿脚也好似都不听使唤,站在拱门前不敢向前一步。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眼前一片花白,雪花砸在脸上,冰冰凉凉,还有点疼。
“窈窈,那是父亲母亲”,沈清筠温和的声音传入耳际,沈清窈才恍若从梦中惊醒般,眼泪掉落,顺着脸颊,隐入到乌黑的长发间。
大雪将院内的路遮盖的模糊不清,沈清窈顺着来往脚步留下的印迹向廊庑下走去。
“父亲,母亲”,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细听还带着哽咽声。
“一晃我儿竟长得这么大了”,忠勇侯看着眼前十年未见的女儿,一脸感慨。到底是男子,感情没那么细腻,此时女儿归来欣喜之余,没那么多伤感之情。
反观侯夫人余氏眼角已经红了一片,忠勇侯的一句话,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沈清窈想上前安慰,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这是她的母亲,可十年间只在五年前探望过她一次,空置了多年的感情,又岂是一朝相见就可以表达出口的。
反倒是沈清媛见此,挪步到余氏身边,搀扶在她身侧,细声安慰:“娘,你快别哭了,眼睛哭肿了,还惹得姐姐心疼。”
余氏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大女儿,面纱之下的神情看不见,可关怀却快要从眼睛溢出。
她急忙抹抹泪,上前挽起女儿,白狐手套下的手纤细白皙,可握在手中却是冰冰凉凉,像是要冰到她心里,“怎么如此凉?”
“母亲无事,是我体寒,在冬天才总是凉的”
听到女儿的话,余氏心都要碎了,本应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女儿,老天爷却给了如此一副身子,受尽苦楚。
她不敢再在外面耽搁,牵着女儿往屋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