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白鸟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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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一口气上不来，咳得笔上的黑汁洒了一桌，宣纸也被染成了一团漆黑。
侍女立刻从她手下抽出旧纸，铺上了一张纤尘不染的新纸。
华公子像是根本没看到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了桌前：“两天之后，我会再来这里来验货。”
他起身往外面走，回头又指了方才那马车上的侍女：“你留下来，以后就伺候这位宁大小姐。”
侍女“啊”了一声，手足无措地看向小郡主。
齐光脸色也是一变。
闪神间华公子已经出了门。
齐光飞快地跑了几步，追着华公子到了屋外：“卿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凌女明明我从王府里面带来的，这偌大的一个宅子里难道少了这么一个人吗？”
华公子头也没回地径直往前走：“这是赤水山庄，不是你齐家的陵西王府！”
“我明白……”齐光听他口气不善也软了下来，一手拖住了他的衣袖，“那帮丫头让都我哥给惯坏了，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她们，卿哥你一个大男人，没必要跟个丫头过不去是不是……”
“你哥？”华公子听到这两个字便冷笑一声，“要不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根本就不会让你跑到这里来胡闹。”
“卿哥！”齐光拽着他的袖子跺了一下脚，“我……我可是真心想帮你的忙……”
“算了吧！小郡主，你少给我添点乱吧！”
齐光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华公子语气终于还是温和了许多：“让那丫头跟在宁大小姐身边，是给她个教训，也顺便能盯着那位宁大小姐一些。”
齐光恍然大悟，顿时破啼笑了出来：“卿哥你好圣明。”
“少跟你哥学那些油腔滑调的东西。”
“我才不要学他……”齐光一下双手捂住了嘴，从指缝间吐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过卿哥，我看那宁阮阮案卷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当年她也算是个薄有才名的人物，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怎么燕京城里连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其实这些华公子也曾暗暗地思忖过，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把这桩天大的丑闻压得波澜不兴？
而案卷里那个被宁阮阮一刀劈成了重伤的受害者，也模糊成了一道虚渺的影子，没名没姓没身份没来历……
这些都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疑问。
“嘱咐丫头盯紧她就是了。”
“知道了，卿哥。”齐光应了一声回到了厅里。
绫女急忙端了一碗热茶到她身边：“公子他说什么了？”
齐光走到一旁，将刚刚华公子交代的话与她说了一遍。
“这怎么成。”绫女却不以为然，“王爷他可是嘱咐过我要好好照顾郡主的……”
齐光手一扬，一碗热茶就全泼到了她脸上。绫女顿时惨叫，捂着脸摔倒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丢人现眼的东西！”齐光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扔下茶碗转身便走。
绫女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灼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她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错。
王爷得了一个更美貌的侍女就把她丢到了郡主的身边，郡主又让她听华公子的话，她都弄不清自己有几个主子了。
热水渐渐冰凉，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进了屋子。看阮阮坐在桌前，绫女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上了桌子上。
阮阮眸光微抬从她脸上一扫而过。
绫女只觉得这女人神色倦怠，奄奄欲死，眸光却亮得像垂死之前的一条毒蛇。她是连陵西王都不怎么怕的人，却被这女人看得全身好一阵寒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再不敢说一句废话，只寻到角落里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夜色渐渐笼罩了整个山庄。大厅里琳琅满目的玉器被光线映得影影绰绰，越发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华美。
阮阮伏在桌上一直都没有动。
要不是刚刚她看了她那一眼，绫女几乎以为她是死了的……
许久之后终于是看见她手指若有似无的动了一下，摸上了那厚厚的一叠卷宗，在“林正阳”那三个大字上反复摩挲。
陵女在陵西王府里是见过这个林正阳的，印象里他极其英俊，和陵西王的潇洒、华公子的矜贵完全不一样，他整个人都是端正的，日光一样灿烂，仿佛能够灼伤周围所有人的眼睛。
如果她曾拥有这样的男人，绫女想，就算让她去死也绝对不忍心伤害他。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呢……
在生死，旧爱，良知之间，她又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大厅里静得宛若垂死，绫女实在是受不了这无休无止的静谧，起身点亮了几盏宫灯，灯火映亮了远处，炊烟袅袅，已经是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提着灯笼和食盒缓缓走近了厅堂：“绫女姐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当值？”
绫女听这话更是气得撇了下嘴：“真不知道撞了哪颗丧门星，偏我就这么倒霉。”
提着食盒的少女一袭绿衣，长眉细目，笑起来眼就弯成了月芽状：“姐姐别生气了，今天我娘做了你最喜欢的粉蒸排骨呢。”
绫女一听果然眉开眼笑：“还是苏大娘知道疼人。”
少女放下食盒，又帮着绫女把几个小菜铺开，分成了两份，这才提着宫灯又缓缓地远去了。
绫女端起分给阮阮的那一份饭菜，忽然眼珠一转，又把几块排骨夹进了自己的碗里，这才端起饭菜进了厅里，往桌面上重重一敦。
浓香弥漫在气息之间，阮阮却低着头，连眼皮都没有抬，那厚厚的一叠卷宗始终紧握在掌心里……
她没去翻开，甚至没有看上一眼。
哪里还用得着看？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就连当年让他名动朝野的潮州变法一事，也是事先与她和她的父亲细细商谈过才一手实施的。
那时候她才不过十五岁，他也不过才十九，刚刚外放了潮州提刑按察佥事，年少有为却并不得意忘形。
他给她写信，每天一封加急快报，信上却只有了了可数的几个大字，要么问她吃了些什么，做些什么，晚上睡得好不好，要么就问她的学问，书念得怎么样了，他一直都是个好人，端正耿直的过了份，所以让人拿着那些信的时候，越发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温馨。
一直到她入狱之前，他事无巨细每一言每一笑每走一步路，她都能比他自己更了如指掌……
她是深深爱过他的。
也只有他。
阮阮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流过了心肺胸腔直唇齿，辗转成刀，所过之处是绞挫般的阵阵剧痛，她伏在桌面上完全起不了身，只是痛，只是痛，她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人间地狱辗转了两年之后，她依然还能感觉到这种濒临灭顶般的痛苦。
她一直以为，她已经是完全麻木了的……
“你到底吃不吃？”绫女走到桌前，重重地推了她一把。
阮阮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她只见她死水般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了一场熊熊烈火，要把靠近她的人全部都燃烧殆尽。
绫女吓得连呼吸都负担不起，恨不能在她面前直接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僵持之间，忽然，桌旁的地板“砰”的一声巨响。
两个人一回头，却见足有五分厚的硬木地板刹那间四分五裂。木屑飞溅扎到了脸上，两个人下意识地往后一闪。
那碎木里面竟有一只手破土而出，一把扳在了桌案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白鸟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