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暖》何暖暖

10、公婆

　　一早，外面有璎珞的声音：“郎君、娘子，请起床沐浴更衣，要拜见老爷夫人了。”

　　我忙跳下床，出纱帐，再过幔帐，把门拉开，外面还黑黝黝的。“把水抬进来吧。”我进了里间，听璎珞瑽瑢指挥仆妇把一个大木桶抬进隔间，一桶桶往里面灌水。试好了水温，璎珞道：“你们退下吧。”

　　便听一个清平的声音轻声道：“郎君洗浴向来是我们服侍的。”

　　“对。”另一人道。

　　璎珞道：“如今有我们了，姐姐们休息去吧。”她不容置疑的，声音里有一种当家奶奶命令般的不容违背。那两人迟疑一下，出去了。

　　我忽然明白，璎珞一定是受了王妃的教导，新婚第一天，就将近身服侍的权利抢过来，她们是陪嫁丫鬟，占了这个上风，以后就一直在上风了。那两个丫头一定是原来服侍叶嘉的吧，我是一个笨笨的少夫人，璎珞却是在大家族中成长受教育的，这样微妙夺权的事手到擒来，从此，叶嘉的丫头地位就没有她们尊贵，就得听她们的了。

　　叶嘉披了衣服出来，先亲昵揽在我的腰，头偎上我的发。“小心被丫鬟看到。”我忙摆脱他，轻声道。

　　他笑：“这是我的家啊，还要在意她们？”十足贵族公子哥模样。看来这人等级观念强烈，什么时候给他普及一下“人生而平等”。

　　我掀开幔帐对璎珞道：“你们先在外面等着，等我唤你。”璎珞瑽瑢答应一声退下了。我还是不能习惯他一个大男人让女子伺候洗澡。他以为他是贾宝玉吗？那丫头说：“郎君洗浴向来是我们服侍的”，哼。

　　叶嘉聪敏之极，他戏谑地看我：“你把丫鬟都打发走了，谁服侍我啊。”

　　“我啊。”我说。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以前洗浴都是丫鬟伺候的？”

　　他笑着看我，忙道：“她们不过是在外面等着。我家家规很严的，丫鬟不可以陪浴也不可以陪侍，都不可以在我们房中停留过久。有一回，弟弟读书时打盹睡着了，因是暑天，丫头就一直给他打扇子没走，被舅妈发现，当即就把那丫头撵了。弟弟难过了好些天呢。”

　　他沐浴毕，理好衣衫，开门唤道：“璎珞，为我梳头可好么？”非常的礼貌非常的客气。

　　璎珞忙笑道：“我未梳过男发，怕梳不好，我去唤小芷吧。”

　　叶嘉笑道：“哪里要唤她，你瞧一遍，学学就会了。”他自己坐在镜前开妆奁。他成心的，与我同行那些日，哪次不是他自己梳洗，哪里用人帮的？是璎珞支走了那什么小芷，他点醒璎珞吗？

　　“璎珞你去收拾床铺，我来给他梳发。”我拿起梳子，为他通头发，他在镜里向我笑啊笑的。

　　是了，还好璎珞淳厚乖巧，立时说唤小芷来，否则叶嘉一定会给璎珞颜色瞧的。这人！

　　我用梳子轻敲他的头，他不防，以手护头，因外间瑽瑢正在指挥仆妇抬木桶，他不敢说什么，在镜里向我做怪模样。

　　我为他细心地通发，想着初见时他为我梳头的时光，心暖暖的，将发通好了，“好了，你自己梳吧。”将梳子递他。

　　他不再闹，三两下就自己梳好了。

　　我想，时辰也真是不早了，忙叫瑽瑢为我梳发。瑽瑢手巧，梳发快而好。璎珞已忙命人准备茶点去了。

　　外面晨光方亮，花丛小径上微风清凉，我在叶嘉身边走着，他拉着我的手，鼓励地向我笑：“我的父母都是很好很好的。”

　　是啊，早晚得见公婆。我深吸一口气，我曾想了千百遍了，他父母会是什么样的？我脑海里再默记了一遍王妃教我的那些拜见规矩及礼仪。虽然对那些表示恭敬臣服吃剩饭一类的仪式本能的反感，可是入乡随俗，古时风俗如此，也只得依从了。不仅如此，还得尽力做到好，得长辈的承认和喜欢。

　　我安慰自己，有什么不能学习、不能胜任的呢？

　　我开始默背《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在现代的时候，每到临场紧张，比如应聘、上台演讲什么的，我就背《庄子》，背一会儿，人就安定下来，心就超脱广远，屡试不爽了。

　　璎珞托着托盘跟在我们身后，上面有枣、栗子等，我将献给公婆。

　　台阶下，远远的已经有两个丫鬟站立等候，微风袭过，衣衫翩翩，竟而有仙境的感觉，连丫鬟也是如此不俗啊。

　　我想起林黛玉初入贾府，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那一种矜持自尊。

　　丫鬟报进去，挑了帘子。

　　我按着王妃的教导，依着最规矩的礼仪行礼，我知道我的行走、跪拜都没有丝毫差错，这给我一些信心。拜毕，我将枣栗献于公公前桌案上，便听到清平温和的声音说：“起来吧。”

　　我依着规矩不敢抬头。公公好像并没有依王妃教我的仪式来。他的声音与叶嘉有些相像，但更有一种清远宁静，仿佛世外的高蹈超脱。

　　公公与婆婆同桌，我再拜叶嘉母亲，叶夫人温柔清和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她的声音这样亲切温暖，让人一下子就亲近，发自内心地爱她！

　　我感动她的温柔亲切，而此后，王妃教我的那些让我不安的仪式一样也没有。我先被叶嘉引领着拜见了一边就坐的楚羽舅父，舅母因小女儿病了，没有来风云山庄。然后，是阿黛与她的夫君顾郎过来向我和叶嘉行礼。

　　阿黛依然妆容素雅，想来今日已是正装了，精美的刺绣，却仍是清清淡淡的雅致。她的身边是一清俊的修长身材男子，神情动作间颇有山间林下的疏旷高远，也是清清淡淡的感觉。

　　他家人怎么都有仙境的感觉呢。

　　然后是叶嘉的弟弟阿白和他的妻子丛儿向我们行礼。我没有想到，他的弟、妹竟然都先于叶嘉成婚了。

　　当叶嘉弟弟阿白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着实一惊，这样的稀世清美、耀眼光华，仿若天宫王子降落凡尘！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锦绣白袍，面目纯净如天空满月。神情皎洁似清风拂过山冈，微微一笑，那一种恬淡安宁让人瞬时就可以忘了人世！

　　他身边，是一清秀的女孩，哦，是少夫人，可是便如一个初到人间的小女孩子似，纯善的眸子如山间的小鹿，清秀秀、晶莹莹，完全与世无争的简单纯洁，此时友好地，希望我能喜欢她的那样望着我，单纯透明得让人一下子就想拥抱她。天使，我忽然想起这个词，天使在人间。

　　我再看向叶嘉，我怎么也想不到叶嘉会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一家人，他们都宛如超越人间的画一样。

　　叶嘉父亲发话让我们坐下。落座时，叶嘉轻拉我衣袖，自然地，又似不自觉地，也不知这些明眼人看见没有。

　　他们全是武林高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我微红了脸，垂了目光，端坐。

　　叶嘉父亲道：“嘉儿，新妇初至我家，你要体贴照顾，凡事想得周全，莫让她觉得生疏不便。从此，她的幸福安乐，就是你的责任了。”

　　竟是这样的话！所以，这样的家教，才有这样的叶嘉。

　　叶嘉起身应是，肃谨非常。

　　叶夫人温柔笑道：“嘉儿，我也有句话嘱咐你，林儿初来，你不要因家中的习惯拘了她的性子。她喜欢怎样便怎样才好。只有做真实的自己，才是家了。”

　　所谓教妇初来，这一天应是为新妇立规矩的，可是婆母大人说：喜欢怎样便怎样。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叶夫人似已看出，对我微笑道：“林儿，在家里，只以自己本来的样子生活就好，不要为任何人、因任何事压抑束缚自己的天性和喜爱，只要你们夫妻恩爱幸福，就是我们做父母的最大的欣喜和安慰了。”

　　我起身相谢，楚狂人的女儿，风云剑法的传人，叶嘉的母亲，——她秀美的姿容那样清新超脱，笑容温柔明净，目光疼爱安宁，她美丽、清澈，亲爱，她把我当成她的亲女儿，我当即便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