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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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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钰之行令人惊惧,窑口温度惊人,哪怕有残口微凉一二分,想来也必会灼伤。半坍塌的窑口随时会将人掩住,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只是遥遥相望的那些人,仍旧冷眼观望。
生挤开的窑口坍塌尤为厉害,瓷瓶摇摇晃晃砸向陶钰。陶钰下意识要躲,转念间的又想多保一个便多一分生机,赤手捧着瓷瓶,皮肤灼烧丝丝拉拉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嘶……”窑内温度炙热,陶钰皮肤蒸的生疼,她生咬着牙将白瓷瓶稳稳放置在窑坑外。
雪积两指厚,瓶体带着血痕流淌干涸,凛冽寒风皴裂发出细碎的声,透着丝丝诡异。
陶钰赤手捧起雪搓了搓早已不成样子的掌心,血水滴落白雪中,一滴又一滴。她扯下披袄子侧袖裹着手,侧目睨视众人,折身又钻回窑坑。
“天爷啊,她烧的瓷比雪都白净一两分。”人群中惊叹,带着酸溜溜的醋意。
“活该她家倒霉。怕不是遭人……”话音猝不及防被人打断,堂口主事摇摇招手就村民也悄然散去。
湖蓝色长衫的少年遥遥相望,趁乱往前挤了两步想宽慰陶钰一两句,遥遥相望看着自己父亲又跟着人群湮没,静静退去。
人头攒动中,跨坐马背,隔岸观火的几人始终漠视。
“当真好手艺,这样的瓷品,我都从未见过。”一人饶有趣味,日头升的渐高,白瓷氤氲着玉一般的光泽,薄胎瓷器透光温润,当世罕有,她道:“你若是不想多管闲事,那我便要出手了,这手艺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你缺钱么?”
“你会嫌银子碍事?”
人群哄笑间,只剩两人一马对视而立,她就看着陶钰捧着一个个瓷器摆满了巷子。只是多半都有些微瑕,少能交予官家,到底还是白忙活。
陶钰鬓间碎发濡湿沁着汗珠粘着脖颈,她双目通红,死死咬着唇。
“姑娘,这么好的瓷,卖否?”她身着软甲,斜挎弯刀,挑起半碎瓷片,道:“你说个价格,有多少,我都收。”
陶钰眉眼漠视,挑起面前细纹镂雕牡丹瓷碗搁她面前:“官字款,民间难存,好意心领。”
“凭什么官家用得,我们便用不得?”那女子从腰间胡狼皮的兜子中取出一吊钱,换走半盏瓷片侧身上马,勾手扯着缰绳:“考虑考虑,若有意,城外军帐寻我。”
“陶钰,你快,你母亲,你母亲出事。”隔壁院的胡寡妇跌跌撞撞依着门,朝着陶钰嚎啕。
陶钰大惊,疯似的往家跑,院中血脚印一路延向内屋,陶母撑着口气问道:“你父亲现在如何?”
陶钰忙背过手:“安好的,莫担心。”
“快别再闲话,赶紧寻产婆来,你娘要生了。”亏得胡寡妇过去照顾的勤快些,若非如此险些酿成大祸。
陶钰寻着医馆一家家的寻,便是空闲的也无人一人愿上门看诊。
西关城北那是最后一家,陶钰一遍遍的扣门,刚直的性子也软下声:“求求您,救救我母亲,求求您。”
屋内寂静,无一人做声。
“求您了。”陶钰手心的血打湿窗子,半晌开门是个年轻的小医倌。
他声音稚嫩道:“我虽无经验,但愿一试,你可信?”
“信,我信。”陶钰急红了眼,揪着他的衣袖便往前跑,医倌一个趔趄被扯到在地,他恼着声:“你先走,我取医箱,你家我知在那里,烧些热水候着。”
陶钰迟疑片刻,转身飞速王往家奔去,隔着老远便听见母亲呜咽。
“孩子横过来了,若是没医倌,怕是孩子难生啊。”胡寡妇瞧着陶钰孤零零一个,自然明白许多,有人打了招呼,这是要将陶家孤立到死,想来势头不小,没人敢来。
“他,他在后面。”陶钰自己心中没谱,半晌听着小医倌夺门而入也安定不少。
胡寡妇心疼陶钰,到底是孩子家这些个血腥还是别见,她跟医倌再内室忙活,医倌随年幼但功底了得,行针一炷香便压下痛意,不到半个时辰孩子落地,啼哭声响亮,陶钰心安大半。
“空了来我铺子拿药。”小医
倌见安稳,忙要离去,匆匆交代一二,又折身回来:“别跟人说,当我未曾来过。”
陶钰反复谢过,跟胡寡妇伺候陶母安稳擦洗后,已然天黑。她给母亲做了羹汤,胡寡妇未留,送行众人陶钰才将家门口的白瓷一件件的往回搬,夜静的吓人。
时堂主家祠前,老堂主负手而立,静如枯木,不动生的盯着门口。
时廷安褪去观湖蓝色长衫,掩着黑衣,便于夜行。
“廷安。”时老堂主苍劲一声,唬的他一机灵,时廷安忙将药膏藏在袖口,心虚回了声父亲。
“要送药是吧。”时老堂主缓步慢行,气势带着阴霾。
时廷安涨红着脸,未点头应允亦未摇头否认,呆滞半晌。终是时老堂主拧着头,略无奈道:“你们有交情在,看看倒也无妨,她父亲蒙难,宽慰一二也合常理,你拿的药膏未免寒酸,拿去吧。”
时老堂主递过青瓷方瓶,缓步向后堂走去。
时廷安惊诧,父亲总不喜自己与陶家走的太近,今日倒一反常态,他沉思片刻,反倒对父亲敬重一二,大是大非面前,到底是人宽厚的,他握紧瓷瓶,夺门而出朝着,往小陶家奔去。
凛冽东风,家家共庆,城内倒比往日喜庆一两分,只陶家落寞,门虚掩着,白瓷在门口堆放。
陶钰秉烛,静坐在一堆瓷品边,一遍遍仔细擦拭端详,听着脚步声渐进,她先张口道:“廷安?”
时廷安左右四顾,瞧着没人才推门走进陶家,眼前景象,他反倒不知从何安慰。
“放心,无碍无碍,交换不了官瓷,交的上岁罚的银子,都不算死路一条。”陶钰仰头,双目通红沁着不甘。
时廷安俯身,他素爱洁净,手捧着白瓷捋着袖口一点点轻拭,他道:“若银子不够,我能凑一些,都会过去。”
“是的,都会过去!”陶钰咬着后槽牙:“我这一身烧瓷的技术谁都拿不走,我在,便都会讨回来。”
漆黑的夜,她就像是狼崽子,森然恨意难以消散,时廷安惊惧,他沉思片刻,将自己备好药掖在腰间,掏出方瓷瓶递去:“白日里我远远瞧见你捧着新瓷,手大约灼伤了不少,这药极好,伤好的快些。”
“你瞧见我了?”陶钰抬眸,满是赤诚,她自然也是瞧见他的,人群中她总能一眼寻到。
“瞧,瞧见了。”时廷安低头,声音压低不少:“只是人多,我未能靠近些。”
“无碍。”陶钰晓得一切,身子半仰靠着墙角,裹满细布的手抹过双眸,她声音沙哑道:“药,我先谢过。幸而这瓷兔烧制无碍,当我的谢礼拿去吧,我倦了,走时将们带好。”
陶钰捧过瓷瓶,缓步回屋,她生撕开细布,血肉一并绽开,血滚着珠往下淌,她无心一点点涂抹,剜出两指蹭向伤口,乱糟糟蹭了两下又将细布裹了回去,丝丝凉意痛意反倒轻了一两分。
门外烛光半晌才熄,她缩在床边,裹着被子和衣而眠。
梦中,她惊惧不安,双手双目刺痛,似乎被人挖去。
日光与孩子啼哭入耳,陶钰才微微清醒一两分,她吃力的睁大双眸,心脏紧缩,目之所及灰蒙蒙一片,瞧不见半分鲜活颜色。
她,瞀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