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一: 皇帝视角
我是皇帝,但皇后不爱我。
这些都没关系,因为我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我的,何况一个弟媳。
我在去年的中秋晚宴遇到她。
江南女子,端的是一派小桥流水般的沉静与柔和,哼着勾人的吴侬小调......
我一眼就看上了她,只因她和宫里的世家女子都不一样。
她的身份并未让我有丝毫顾忌,皇位的诱人之处不正是如此吗。
这世上,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我拿不到的。
皇位如此,女人亦如是。
那女子名唤陈若,听说我着人到萧陵府中时,不见萧陵阻拦,倒见他恭敬相迎,将妻子好好地送出府。陈若竟也听话地入了宫,不见有丝毫怨怼。
这般作为理应让我心生怀疑,却又好像就该如此。
所有人都知晓,我是暴君,与我作对不会有好下场。若他们刻意在人前上演一出“离别情深”,我反倒会将不快都施加到陈若身上。
我本不欲给陈若什么名分,一个商贾之女,一个闲散王爷的妻室,没有显赫的家室,没有能干的父兄,她配不上后宫里的这些位份。
可我最后竟力排众议,立她作为皇后。
我给她新的身份,给她战功显赫的父兄,却又断绝了她所有的来往。
她不是一国之母,不必担起家族的责任,不必滚入权利的漩涡,她只消做我一个人的皇后。
先帝尚在时,皇子公主均是人中龙凤,我在其中不过了了。
母妃倒台后,我被交给娴妃抚养,认仇人为母,认仇人之子为弟,事事恭让。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杀父杀兄杀妻,这些才是我希望别人记住的。
我是暴君,暴君有什么做不得的。
先帝的十三个孩子,我只留下了萧陵,娴妃的儿子,我所谓的弟弟。
我让他看着他的母妃饮下鸠酒,把他的原配吊在房梁上,把他的儿子丢入井里,我让他痛不欲生。
我又给他闲散富贵,让他孑然一身,四处游荡。
可他做了什么,他竟转头忘了那青梅竹马的原配,领回了一位江南女子。
两人宴会上如胶似漆,看得人心生艳羡。
我怎会让他们好过......
陈若入宫的头夜,我便对其无尽索取,看她哭,惹她叫,直到她昏昏沉沉,对我予取予求才作罢。
我最喜欢的,就是将人玩弄股掌之间的感觉。
一连三四日,女子的啜泣都未停止。
我将其关在宫殿,不让下床,不让穿衣。
白日里,我让她做黄莺婉转吟唱,继续唱那勾人的江南小调。黑夜里,我让她做妇人柔媚体态,细声娇吟。
我逼她恨,逼她想法子,找我那皇弟诉苦,最好能逼得他造反。
可最后被逼迫的好像只有我自己。
陈若熬了半月竟越发沉静,倚身靠在木栏唱起昆曲黄梅戏。神情恬淡,好似神女。
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好像万物皆可入她眼,又好像什么都进不了她的心里。
我惯爱听人唱曲,尤其是母妃偏爱的昆曲黄梅戏。
母妃生前,日日都听。无人时,还要学戏子姿态,兰花捻指。
于是我特许她离开床榻,午后可到房外小坐。
我给她高于下人一等的位份,只要她能让我听的舒心,我不介意再多给一些。
陈若偶尔唱的入神,竟似痴傻,分不清今夕何夕。曾经还大胆地喊我郎君,与我索吻。
这真是个痴儿,她的戏,我听了一年都没有腻味,真是奇事一桩。
这女子实在讨我喜欢,后来我又升了她的位份,准她宫内赏花散步。
她不常出去,只在宫中花卉应季时采上几枝,赠与我。
我让人将花枝插在窗边几案,午后便听着小曲,在案旁小憩。
就这么又过了三四月,冬日里,我嗅着红梅,感受寒风时,恍惚间竟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分给她。
我问陈若:”我那没用的弟弟许诺了你什么?“
陈若轻笑摇首,说他们未曾许诺过什么。只是一日湖边偶遇,以琴弦会细嗓,从此引为知音。
我不信,又问:”你们在江南一带时,都做过些什么?“
陈若道:”游湖泛舟,畅谈诗词歌赋。雨打后初晴,林中漫步。”
我不喜,只觉得待这弟弟还是太好,才让他过得闲人雅士般的归隐生活。
我问陈若:“朕是九五至尊,坐享江山子民,五湖四海莫不称臣,比之皇弟如何?”
她失笑,“陛下日理万机,掌控的是国之命脉,百姓生计,王爷所求,不过闲散一生,怎可与陛下相较。”
我才不信陈若的鬼话,我对她说:“朕可许诺你尊贵的家世,至高无上的地位,要你与他断绝往来,安稳地待在后宫,从此对我一心一意,如何?”
女子未应。
如此胆大妄为,我本可治她的罪。可我竟一丝脾气也无,自顾自地安排好一切,将她送上后位。
女子行妻礼,承了我的赏赐。却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对我一心一意。
她生的一双含情眼,看什么都好像深情万种,唯独对帝王之爱不屑一顾。
我无法,对她提议。
“女子重礼,你想必对皇弟早已情根深中,我作为后来者,确实不好要求你移情别恋,不如召他进宫,我当面杀之,如何?”
陈若第一次表现出几分气性,道:“不如何。”
“那便抓你父母族亲,打入牢狱,以你之心,换尔性命。”
陈若摔杯离去,不再言语。
此举胆大妄为,想来是我太过放纵,长了她的气性。
我想罚她些什么,好让她认清我的身份。可思索许久,竟找不到可罚之物。
我关了她的禁闭,将她囚在宫内,半月未见她。
半月后,一切照旧。
她做她的皇后,我听我的小曲儿。我不再说些倾心相待的傻话,她也未再发过脾气。
帝后扶手相携三五载,君王勤理朝政,事必躬亲。皇后打理后宫,妃嫔关系和缓。
朝野赞叹,百姓颂扬。
我与皇后携手第七年,于冬至感染风寒,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将至年关,皇宫乱成一锅粥,日日有后宫妃嫔于病榻前啼哭,前朝重臣也焦急不堪。
只因我年仅二十八岁,膝下无子。
前日,宫中太医为我把脉,称药石无医。
小小风寒,竟说无力回天。
若我还有余力,定要将这不中用的太医拖下去砍了。
可如今,我连说话都困难。
想我这些年勤理朝政,与初登基时的心态截然不同,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营造一个明君形象,维持江山稳固,好让这位子坐的久些?
还是为了盛世太平,护得所念之人周全呢?
说到底,一切都是徒劳……
一日,春光正好,我看着从窗户探进的日光,觉得恢复了些许气力。
想到前日还气息不顺的状态,我料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病中几月,我始终未见皇后露面,不禁有些生气。
我唤太监将皇后找来,临终前要与她说道说道。
陈若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还未至跟前,就已咳了几口血。
我见陈若这病弱样子,大吃一惊,她比现在的我看着还要虚弱,那些狗奴才竟从未向我提起。
我先前准备好的遗言,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可我都准备了数月了,就这一次机会,不说又觉得可惜。
我问她:“如今我行将就木,想还你自由,换你余生不相忘,如何?”
陈若不应,连滴眼泪都没掉。
我有些遗憾,古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自认为这是我最为大度的一次,没想到还是感动不了她。
我不甘心,问出了深藏已久的问题。
“陈若,你对我动过心吗?”
陈若面目苍白,冷漠地说。
“我祖姓陈,家父陈耀。”
我懂了,这个名字我记得。
当初我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有不少旧臣反对,被我杀了个干净。
陈耀此人,是我杀的第一个。只因他重气节而轻权势,为人迂腐不堪又不长眼色,竟在我登基之时于殿前痛骂。
如此,我岂能容他。
我本想诛他九族,恰巧那日是我这些年少有的松快,最后也不过对他斩首抄家。
这已是大恩,后来我时常发病,头痛欲裂,若有文臣来触我的眉头,我诛他十族都觉不够。
我问这位自己钦定的皇后:“如今这般,有你多少功劳?”
陈若反问:“陛下所中之毒来自我的肌肤体香,早在七年间深入肺腑。”
“陛下说,有我多少功劳?”
怪不得,怪不得我听她唱曲总觉心旷神怡,无端想靠近。
可我不愿相信,自己落到如今这幅天地,是因为药物的催化。
“你们不是夫妻吗?他舍得?你倒也愿意?”
问出口时,我心中有股报复的快意。
陈若却无动于衷,说道。
“我说过,我们于桥边偶遇,从此引为知音。”
偶遇?
怕是早就别有用心吧。
我突然觉得没了力气,发出一声无奈的叹叹息。
“所以你是自愿的,从来没有什么偶遇知音,你们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是吗?”
“是。”
我的视野开始发黑,脑中翁鸣作响,眼看着皇后的身影渐渐模糊,我用仅剩的力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可有……后悔过?”
话毕,还没听到陈若的答复,我就没了气息。
搀扶的宫女不敢做声,过了许久,等皇帝的尸体都凉透,陈若口中喃喃。
“有过。”
在皇帝收敛脾性,专心朝政的时候,她就隐隐后悔,只是不愿承认。
她始终放不下家仇旧恨,那是这些年来支持自己的东西,若这么放下了,自己费尽心机,残喘数载便没了意义。
在皇帝病卧床榻,喘息不止的时候,她夜里悄悄来看,竟不敢靠近。
多少感情无法宣之于口,七年的相伴,她藏着,演着,看着皇帝的转变。
说不爱是假的,说爱,也未必是真的。
二十八日,皇帝驾崩。
次月,皇后,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