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握瑜》慕离兮

37、道别

　　冬青心想，幸好李璟行没有跟他计较，不然大业未成，他就该提前捐躯了。
　　“顾期诚人到何处了？”
　　顾期诚是顾家真正的大公子，原本并不叫这个，收养他的人家里没几个识字的，原本就叫他一声二娃。李璟行决定报复顾家，佟家两兄弟寻到了顾大公子，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后又请了先生教他认字，连着名字都是先生给取的。
　　“约莫还有五日就该到安阳附近了，只不过……”冬青犹豫了下，还是如实汇报，“顾公子原先那位心上人，被那姑娘的家人以五两银子卖了人家做妾……顾公子本想去赎那姑娘回来，可如今顾公子不能引人注目，这事儿佟大公子否了。顾公子一路上都嚷着要回京救人呢。”
　　李璟行额角跳了两下：“是哪户人家？”
　　“呃……兵部的员外郎。”
　　“兵部不能动。既然未定亲，婚事便是没成，让他早些断了心思。等回了顾家，顾望寒自然会为他选一位好妻子。”
　　冬青心想话可不能这么说，鸳鸯被棒打了，心里肯定不痛快，但这点李璟行显然不在意。他叹了叹，只道顾期诚的福分在后头，那见利忘义的亲家，对安阳顾家而言的确是个祸患，便是到了安阳，顾望寒也不会同意他们成婚，早早断了，也省得来日生出更多矛盾。
　　李璟行又安排了冬青布置回鼓山的事。
　　“殿下，五日后，我们就该动身了，您可同安大小姐说过？”这件事本不该冬青多管闲事，可他清楚依着殿下的脾气，殿下做事决绝，情报都已拿到手，他在安阳的踪迹便会销毁得干干净净，除了安家人之外不会外人知道他曾经在这里住了数月之久。殿下筹谋之事非一蹴而就，多半三年五载不会有机会再返安阳，安大小姐如今对他们“主仆”机器亲近，若是他们当真消失得无影无踪，安大小姐说不准会伤心难过。
　　当然，冬青心思又多了一层，既然李璟行对待安家姐弟不同，他日这姐弟俩想必是要在京城过活的。安子鱼的性子好，热情开朗，恰恰弥补了李璟行的空缺，倘若两人还能再有来往，李璟行身边总是能多一分活人气的。
　　冬青总在想，殿下志不在高位，一心只想揭穿皇位上那人的面目，为生母与横死的兄长讨个说法。那若是他日功成，殿下没了所想，往后余生他该如何？
　　冬青潜意识中觉得，安子鱼与安子瑞能成为破局人。
　　李璟行望着冬青，唇角抬了抬，却没有笑意：“你若是欣赏安大小姐，留在安家继续做家仆也并无不可。”
　　冬青登时背后发寒，膝盖一软险些跪倒：“殿下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不，你该留下，安家需要。”
　　冬青听明白李璟行并非动怒，这才分神去想他的意思。
　　李璟行显然不打算等冬青自己想通，紧接着便说：“顾期诚被接到安阳，顾望寒与承平伯分家，但安阳顾家寻回长子这几月总该有风声传回京中。承平伯忌惮顾夫人，必然会命人暗访。顾家与安家来往密切，顾家有护院，而安家……”
　　安明德从商出身，自然少不了看家护院守着钱财的武人，但与顾家那见识过承平伯府手段后布下的防备而言，可谓小巫见大巫。安明德为李璟行所用，护他全家周全是李璟行该给的报酬。而冬青留在安家，也能及时将安阳的动静传回京城。李璟行不指着顾家，他从来只相信自己。
　　冬青对此安排不会有怨言，他被提携到李璟行身边正是因为他原本并非李璟行的贴身护卫，京里人不熟悉他的模样，便是承平伯派了人来，也不会首先怀疑他的身份。
　　冬青抱拳道：“属下领命，定会保护好安知事一家。”
　　“嗯。”李璟行挥手，“你先去知会安明德一声。至于说辞，让安明德自己想好，届时回禀便是，不必与我商量。”
　　冬青领了命，欲言又止地看了李璟行一眼。
　　李璟行明白他的意思。
　　他做任何事，从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顾皇后作为他的“母亲”，与他虚情假意久了，彼此都清楚这是对方戴着的面具，久而久之，都只是在帝皇面前做足了功夫，谁都没作真，其余一众兄弟姐妹更是如此。对于佟家兄弟俩，他们算是好友，亦是君臣，李璟行更不需要对他们俩有如何说法。
　　但，冬青说得对，安子鱼那闹腾脾气，又总是出乎他的预料，若他不提前告知，谁知她是否会坏了事。
　　那便去说一回，就当作师徒间的道别。

　　然而安子鱼忽然出了趟门，是顾煜煜专程来找她。两人许久不见，顾煜煜邀她去听风阁，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说起听风阁，安子鱼还心中有怨，听了几回戏都是一场悲剧，若不是好些日子没能见到徐飞琼，她早该同徐飞琼抱怨一番了。
　　想到这儿，安子鱼才想起，的确是太久没见到徐飞琼了。
　　顾煜煜知道的消息远比安子鱼多得多，包括徐家父女俩已经离开安阳的事。起先顾煜煜只是听到顾夫人与顾望寒说了一回，没放在心上，但之后仔细回想，年关时节徐家父女忽然离开，实在不合常理。
　　而前日，顾夫人将顾煜煜唤到房中，问她同顾生辉的感情如何，是否喜欢这个忽然归家的兄长。顾煜煜本就有所怀疑，听顾夫人这样一问，脑海中的疑问忽然明朗清晰了许多，连问都不必再问。
　　她一直都觉得，顾生辉并不是他的亲兄长，但父亲母亲都认了下来，她也跟着唤他一声兄长。顾夫人这样隐晦地暗示她，几乎等同于明白告诉她，她的怀疑有理有据，而顾生辉的身份，也的确是假的。
　　她什么都没说，只道自己很尊敬兄长。
　　顾煜煜的兄长，是一个身份，无论是谁来担这个名，她都给予同样的敬重。本就相处不过几月光景，哪怕有血缘联系，也还只能算是从陌生到熟稔的过程，如今连这份血缘都是虚假，谈两人的感情，是否拥有兄妹之情，一时间难以言说。
　　顾夫人也没逼迫她给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拍拍她的手，又多说了些别的话，才让她回去。
　　顾煜煜心里明白，徐飞琼离开安阳跟她这位非亲的兄长一定有关系，但顾夫人点到即止，她便不能问。生在顾家，顾煜煜懂得的事要多得多，像是顾家与天家不可言说的隔阂，迫使安阳顾家所有人都要谨言慎行。正因如此，顾煜煜才更加信任那来历不明的“兄长”，能过得了父母那一关，至少是与安阳顾家的立场一致。
　　顾煜煜并不知道，首先拆穿顾生辉身份的人是顾夫人。连顾望寒都是之后才觉察，两人之所以隐忍不发，一是为了真正的顾大公子顾期诚，二也是信了顾生辉为太子而来的话。顾家无力可图，若非真为替前太子与徐吹梦讨说法，何必走这一趟。
　　她心里藏了事，待在家憋闷得很，便想着同安子鱼说说话。
　　安子鱼一贯神经大条，看不出顾煜煜心情不佳。今日听风阁没上戏，只有乐伶弹曲，安子鱼嗑着瓜子，听着那叫她昏昏欲睡的曲子，嗑了小半盘之后终于听不下去，想与顾煜煜换个地方。
　　顾煜煜深思飘忽看着窗外，正对街那一头绮罗香的厢房，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在原地。
　　安子鱼纳闷，也随她一起看，那人她也识得，不是长得仿佛小白脸一般的，顾煜煜的兄长顾生辉么？
　　安子鱼大约明白顾煜煜为什么脸色忽然那么难看了。
　　她没看见厢房里有别的女人，但去了绮罗香的总不会是为了喝茶。安子鱼撇撇嘴，嘟囔着：“不正经。”
　　顾煜煜回了神，压着唇角道：“兄长有佳人相约，也不奇怪……”
　　“可是你们不是都要议亲吗？谁家姑娘会喜欢这成天往绮罗香跑的？再说……”安子鱼隐下后半句没说，顾生辉自己生得就比大多的姑娘还要好看些，用得着来寻花问柳吗？
　　顾煜煜眼睫一颤，小声道：“兄……兄长也不是成天……”
　　“煜煜你太好说话啦，若是阿瑞被我逮着，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顾煜煜失笑：“子瑞是你弟弟，姐姐训教弟弟自是在理，我怎能说兄长的不是。罢了，今日邀你出来，却叫你见了笑话……我还是先回府。”
　　安子鱼不太乐意：“咱们才出来没多久。”
　　“我瞧你也听不进这曲子，早日回去也好。”
　　顾煜煜心里的闷没解决，反而更严重了些，但若是告诉了安子鱼缘由，安子鱼只怕真要冲进绮罗香把顾生辉打一顿。她不愿多生事端，只得说：“那阿瑜你陪我去一趟布坊，春日将至，我想给爹娘绣些香包。”
　　安子鱼点点头，算是同意。
　　两位姑娘一道下楼，街对面眼尖的沉水率先看见了她们。
　　顾生辉也发现了两人，不由一啧：“煜煜看见我来绮罗香，会不会多想？”
　　沉水莫名地看着顾生辉，不太明白：“顾小姐多想……又怎样？”
　　顾生辉愣了愣，是啊，反正他都要走了，把真正的顾大公子换回来，届时他跟顾煜煜毫无瓜葛，她如何想他，也不算多重要的事。
　　他皱皱眉。
　　无所谓吗？好似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