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周枝半眯着眼,在夜色中辩出棕骢马后高举的明黄旗子。
那是庚明王朝的旗子,是朝廷的人马。
周枝心安下来,她高高地挥手,“军爷!军爷!”
明亮的嗓音在冥冥的清夜中飘扬。
走在前头的那个深灰铠甲的男子手一挥,身旁一个小兵奔马而来。
“何人在此?”
周枝道:“我是长安周家的三姑娘。”
“周家的姑娘怎么会深夜在此。”那方脸小兵打量她一番,神色一厉,“你…不会是细作吧?”
周枝忙摆手道:“不...不是。”
她的辩驳瞬间被方脸小兵震天般的嗓音掩盖,“将军!将军!细作!有细作!”
方脸兵快速下马,不容分说地把周枝的胳膊绞在背后,她的头不得已低下去。
“我不是细作!”
强健的棕色马腿出现在周枝的视野中,随即琥珀般润顺的嗓音也传入她的耳朵。
“阿方,先放开。”
周枝总觉得这声音她在哪听过,甩开眼前散乱的发丝,定睛一看,那棕骢上端坐的不是陆在川还是谁?
她放松下来,他认识她,能证明她不是细作。
手上的桎梏松开,周枝甩着手腕,“陆公子,是我。”
马上的人眸色一凝,“周三姑娘?”
“周枝。”
陆在川心道这三姑娘真是会折腾,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怎么还跑到荒郊野岭。
“你在这儿干什么?”
周枝的眼睛里有些疲惫,“说来话长。”
陆在川微挑眉梢,并不打算追问,于是吩咐阿方道:“快马把周姑娘送回去。”
阿方一拱手,领命称是。
周枝定在原地没动,无人知道她刚才看到陆在川的一刹盘算了多少。
周家是个吃人的火坑,能逃出来是好。可是江湖上,一个孤立无援的瘦弱姑娘除了被欺负凌辱,她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长安,重新开始。
而眼前这个灰色铠甲的男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定定地看着陆在川,“让我跟着你吧。”
陆在川瞳子微微放大,“什么?”
周枝不卑不亢道:“羌城地势遥远,军队快马加鞭,少说也得月余才能到。我瞧陆公子并未带随身侍女,想来生活也有不便。”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陆在川手抵上唇轻咳一声,随即恢复到板正的面容,“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羌城?”
周枝眼神平静,“那日在桌下偷听到的。”
一阵轻笑悠扬而来,一个谪仙般的白衫男子骑马而来,“周姑娘说得有理,在川确实需要人照顾。”
陆在川一个眼刀射向他,那人却笑意盈盈。
周枝又说:“陆公子,我能帮你浣衣烧饭,总要吃好睡好才有精力应对羌人。”
马上的男子仍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周枝深吸一口气,淡漠的眼神软下来,掺杂些求人的语气,“你就当是救人一命吧。”
她的眼眸在清凉的月影下闪着隐隐水光,瘦小的身躯在寒风中微颤。
陆在川盯着她,像要看穿她的脸。
良久,才不大情愿地应道:“好吧。”
悬着的心落下来,周枝脸上喜色难掩,“多谢将军。”
陆在川轻飘飘地移开眼神,夹夹马肚,那匹棕马迈开高傲的步子走了。
“继续走!”
遮在夜色中的人马挲挲地移动起来,周枝自觉地跟在士兵的队列里。
长安城的点点灯火逐渐远去,昏暗的城墙像一条沉睡的卧龙盘踞在身后的天际。
...
星子藏匿,浓墨消褪。
天刚擦亮,行军到了官道的驿站。
陆在川下了马,对身旁的白衣男子说:“先在此处休整片刻,天亮再出发。”
众人闲散席地而坐,唯有周枝立在那,抱着胳膊环顾。
周围的大粗汉子狼吞虎咽,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
淅淅飒飒地吞咽声中,一声洪亮而悠长的胃鸣声飘游在空中。
有人发出笑声,周枝颇有些难堪地捂住肚子。
身旁一个瘦弱而稚气的士兵把手里的饼掰了一小块,递给她,“给。”
周枝感激极了,接过饼就要塞进嘴里。
“周枝。”
她的动作停下,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陆在川的眼神锁着她,又道:“过来。”
周枝把手中的饼还给那个瘦兵,和陆在川一起进了驿站。
桌上,白衣男子正弯着笑眼看着她。
周枝朝他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坐下了。
陆在川也撩起玄色的披风坐下,拿起筷子,扫了一眼周枝,“倒是自觉。”
嘴上这样说着,却没有叫周枝起来。
周枝脸上漾起笑,“小二,再拿双筷子!”
陆在川翻了她一眼,道:“祸害一人便够了,不要和我的兵挣吃食。”
周枝并不在意,填抱肚子才是要紧事。
她嘟囔道:“我没抢…”
想吃饱不容易,一顿饭的功夫,陆在川给了她不少脸色看。
谢嘉询——她听陆在川这么叫那白衣男子。
趁着陆在川点兵,谢嘉询悄声道:“在川就这样。”
他看看周枝的脸,又说:“他最讨厌的便是欺人骗人,你那事儿,他能记一辈子。”
周枝发誓,她这两辈子真的只干过那一件缺德事。
她心里不是滋味。
周枝抿抿嘴,问谢嘉询:“依谢大哥看,要怎么办?”
谢嘉询浅笑一声,“好办得很,你便只管对他好。你这情形嘛...不消几年他便忘了。”
“几年?”周枝惊了。
谢嘉询笑意更浓,他拍了拍周枝的肩膀走了。
旭日完全探出脑袋,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陆在川改了道,从官道旁的一个分支路走,这路不如官道好走,周枝走得费劲。
军队夜以继日地行进,累了就以地为席,躺下便睡。
周枝长期营养不良,抵抗力差。没出几日,头脑果然烧起来。
一个清冷的黎明,众人起身整装待发,却见周枝卧在石头旁一动不动。
那个瘦小的兵首先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呼一声:“好烫!”
随后另一个兵摇了摇周枝的肩膀,仍是毫无反应。
“还愣着干什么?”
一个大高个背起周枝,一鼓作气撵上前头的骑兵,他大汗淋漓地叫:“陆将军!陆将军!”
陆在川闻声扭头,周枝像一只破碎的蜻蜓,一双干瘦的手搭在铠甲上,上上下下地无力摇晃。
阿方接过他背上的周枝,触到她滚烫的皮肤,“周姑娘烧得厉害!”
谢嘉询翻身下马,示意阿方把周枝放在地上。
他摸了摸周枝的额头,又掰开她的眼睛观察了一番,对陆在川说:“风寒,很严重,得用药。”
谢嘉询早就提醒陆在川,周枝是个姑娘,走不远的。
可他没听。
骗人是要惩罚的,何况她看起来除了身形纤弱,目光依然炯炯,生命力很旺盛的样子。
如今她真的病了,陆在川心内才生了些迟钝的不忍。
——毕竟还是个姑娘。
陆在川让谢嘉询开了药方,派大高个去前面的镇子抓药。
他把披风结下来,包住周枝,把她放在身前,快马跑到不远处的客栈里。
周枝躺在床上,呼吸轻得好像快要没气。
谢嘉询唤客栈小二煮了姜汤,一勺一勺地灌了一大碗,周枝的身体才算有些温度。
谢嘉询从小养在长安,和弟弟谢嘉译不同。所以他和陆在川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陆在川什么心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陆在川此刻虽绷着脸,可眼神里那抹浅浅的愧疚仍然难以掩饰。
“最近几天她也算任劳任怨…”谢嘉询放下姜汤,又道:“既然同意带上她,她便是你的人了。你得知道,长安城的周三娘已经死了。”
陆在川一愣,才想到这层。就算现在把周枝送回去,她在别人眼里也是失踪过的女子。
妙龄女子失踪这么多天,没人会往好处想。
没办法,这世道对女人就是不公。
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实在是那夜她像小动物一样的眼睛太过迷惑人,叫人真的觉得她凄惨可怜至极。
药煎熟了,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陆在川接过那碗黑稠的汤药,心中充斥了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感,这种感觉和他幼时豢养狸花猫的感觉如出一辙。
一碗药下去,周枝很快转醒。
迷糊间,她看见陆在川拧着眉头看她。
她虽头痛难忍,但这种眼神让她习得性恐惧,干哑的嗓子阻止她发出声音。
陆在川见她这个样子,眉头拧得更紧了,“闭嘴。好好休息。”
他黑着脸离开了,留下周枝在床上一脸凌乱。
让人意外的是,周枝真的在客栈休息了两日。
陆在川嘱咐谢嘉询和阿方先带兵走,等周枝情况转好,他再追上他们。
然而很多事情并不是预想得那么好。
第三天深夜,陆在川的房门忽然被捶得重重作响。
打开门,谢嘉询的白衣灰扑扑的,狼狈道:“我们遇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