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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追光 ...


  •   比起家庭内部矛盾,邻里关系简直就不是个事儿。
      701的住户王秋月曾经抱怨过他们夜里太闹腾,影响到睡眠。叶枚不觉得自己有责任,再吵也是许卓搞出来的动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都没怎么用跑步机。
      同样的道理,许卓总是把外卖餐盒堆放在楼梯口,不及时扔掉,物业追责的时候,他就嫁祸给叶枚,说是她干的。
      叶枚太懂许卓的小伎俩,他越是这么做,她就越鄙视他。名校毕业有什么了不起的,个人素质还不是这么差,一点公德心都不讲。
      另一方面,许卓也没把邻居的话当回事儿。“楼下的女人就喜欢小题大做。咱家哪里吵,分明就是她自己神经衰弱。”
      叶枚见过王秋月,感觉她的穿着打扮比较讲究,说话时爱用成语,显得文绉绉的,有知识女性的气质。哪怕当下她很生气,对许卓心怀恨意,也没有甩脸子骂脏话,这点跟宋春芝有异曲同工之妙,优越感让她们随时都要保持理智。
      叶枚从未和王秋月交谈过,但她对她并不陌生。王秋月就像经常到店里买衣服的客人,做着白领的工作,拿着优渥的薪水,不用为生计发愁,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偶尔会买些东西犒劳自己。
      这样平凡而又幸福的人生,令叶枚无比羡慕。她也想成为王秋月,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能独当一面。
      “我们什么时候离婚?”叶枚怀着复杂的心情问许卓。她害怕听到许卓说“随时都可以”,语气轻松得像丢垃圾,这会让她很挫败。
      许卓想了想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亲戚朋友都默认我们很恩爱,如果太早离婚,会解释不通。”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叶枚却不怎么开心。她知道许卓想吊着她,拖延协议时间,好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只有在离婚的时候,协议约定的酬金才会兑现。
      好景不长,两人之间出现了新的矛盾。许卓不愿继续负担叶枚妈妈的疗养费用,觉得开销太大。叶枚威胁他,如果不给钱,就把他俩假结婚的事情捅出去。
      许卓被逼急了,撂下狠话:“你以为我的钱这么容易赚?!我前前后后已经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了,希望你适可而止!你要是觉得跟我过不下去,就搬走啊,反正我不同意离婚,你永远都拿不到酬金!”
      叶枚怒道:“我为了你把婚都结了,还替你背了那么多锅,你倒好,翻脸不认人了是吧?我告诉你许卓,要是你不把疗养费续上,我就跟你同归于尽,看到时候谁的损失更大!”
      叶枚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可以失去,而许卓记挂的东西太多,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勉强答应了叶枚的条件。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关系进一步恶化,但终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有彻底决裂。
      直到某天,正在上班的叶枚接到疗养院的电话,说她母亲的病情突然加重,正在进行抢救。
      叶枚担忧不已,赶紧跟同事换班,匆忙赶到疗养院。
      不幸的是,她还是晚了一步。
      母亲没有扛得住,终因呼吸衰竭去世。护工说她临走前一直在呻吟,想说话,窒息的感觉肯定特别难受。
      叶枚心痛不已,趴在空荡荡的病床上,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
      被单冰凉,一如此刻的天气,寻不到一丝温暖。叶枚感到从未有过的悲伤,她的世界下起瓢泼大雨。
      母亲走了,只剩她一个人。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叶枚彷徨失措。长久以来,她都在为母亲的疾病犯愁,做过各种努力,只盼能延长她的生命。而现在,努力的目标没了,她失去了主心骨,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将噩耗告知继父,继父那边短暂沉默,叹道:“你也想开点。她这是到了时候,该走了。”
      挂了电话,叶枚用纸巾擦掉眼泪,茫然若失。她强撑着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准备离开病房。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瞥见病床下方有个东西。小小的,呈方形,奶白色,像一块方糖。
      叶枚定在原地,半晌没动弹,眼睛直直瞅着它。
      过了会儿,她悄悄蹲下去,将之捡起,嗅了嗅。
      薄荷的清香。
      刹那间,她的胸腔仿佛被插进了一把尖刀,疼得她无法呼吸。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床单一角,指尖泛白,还在微微颤抖。
      床底下的东西,正是许卓最爱嚼的木糖醇口香糖,薄荷口味,叶枚对此太熟悉了。
      这里是单人标间,保洁员每天来清扫三回,护士嚼口香糖的可能性不大,而护工阿姨有糖尿病,从来都对糖类敬而远之,也不可能花钱买这种零食。
      所以木糖醇是怎么来的?叶枚拨打许卓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喂,许卓,我妈她……去世了。”
      “啊?怎么这么快?唉,病来如山倒。怎么办呢,今天我有重要会议,全部门都要加班,可能没办法过来料理老人家的后事,我先给你打笔钱,你拿去用。”
      “你……最近有来过疗养院吗?有没有发现我妈那里不对?”
      “没来过,你也知道我很忙。抱歉。”
      “没事,咱们晚点家里见。”
      叶枚快步离开病房,护工喊她结算工资,她都没听见。
      疗养院的安保室内,满墙都镶嵌着电子屏幕,屏幕上是监控摄像头拍到的场景。叶枚找到了楼层的监控,倒转时间,发现今晨稍早的时候,许卓曾进过母亲的病房。
      叶枚心跳如擂鼓。她强自镇定,打给主治医生:“医生,您今天在对我母亲进行抢救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怎么会突然病危?”
      医生以为家属不能接受现实,想追究医疗责任,连忙撇清干系:“我们的救治很及时,对你母亲的身体状况监控是24小时的,只是她自己乱动,不小心把输氧管挣脱了,才酿成悲剧。总之,我们也很遗憾,无论如何,还是请你先过来结账……”
      叶枚的耳际“轰”地炸开,什么都听不见了。
      母亲在先前的医院里,偶尔会无意识挣扎,导致输氧管脱落。所以在搬进疗养院后,叶枚特意在她的手腕处绑了绳子,并交代护士用胶贴把输氧管固定在脸部,并让护工随时注意。昨天晚上护工发来的照片上,胶贴还贴得好好的。
      照常理来说,母亲自己挣脱输氧管的几率微乎其微。她在做过肺气肿手术之后,身体特别虚弱,哪里还能动弹?
      偏偏在她身上,出现了这种小概率事件,本身就很不正常。
      叶枚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先前因为疗养费的事,许卓跟她闹得不愉快。话说难听点,只有母亲病逝,他才能摆脱负累。
      病床下的木糖醇,不可告人的探视,呼之欲出的真相。叶枚全身冷汗,手脚冰凉,脸上徒留泪痕。
      许卓半夜回家的时候,身上还有酒味。也不知道他所谓“重要的会议”是不是酒会。
      叶枚没睡,她端坐在桌前,虽然神色疲惫,但状态是平静的,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乱发脾气。
      “你喝酒了?”她的语气淡淡。
      “没有。”许卓观察她的脸色,“别人喝了,我没喝。”
      “那就陪我喝。”叶枚往高脚杯里倒了些酒,推到他面前。
      许卓有些犹豫,不明白她有何用意。
      “妈走了,我也不想再装下去。”叶枚把离婚协议书摊开,上面已经签好了名。
      “我累了,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酬金我不要了,以后也会帮你保守秘密。”
      许卓浏览离婚协议书,发现叶枚当真作出了书面承诺。
      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许卓暗自窃喜,表面上还是做足样子,悲戚道:“这事不急的,等把阿姨的葬礼办完,咱们再离婚也不迟。”
      “我不想等。”叶枚把红酒喝光,又倒了些端在手里:“签字吧,然后咱们干一杯,以后互不相欠。”
      机会难得。许卓怕叶枚酒醒后翻脸不认,赶紧签字同意。这段婚姻早就把他搞得身心俱疲,在此时划下句点,才是他期望的。
      许卓与叶枚碰杯,一饮而尽。今后,他是离了婚的单身汉,自由自在,对父母也有交代。
      整杯红酒下肚,他站起身,想脱下外套,去洗个热水澡。还没走两步,头就晕得厉害,黑影笼罩下来,他蓦地低头,看到插在肚子上的切菜刀。
      太突然了,他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疼,亦或是头部太晕,感觉神经钝化,做什么都慢一拍。
      刀柄握在叶枚手上,她毫不迟疑地拔刀出来,又从正面捅入,血液浸透许卓的衣衫,撒到地面上。
      许卓震惊地瞪着叶枚。
      叶枚狞笑,怒目相视:“以命抵命,才能互不相欠。”
      许卓恍悟:酒里下了药!
      他想逃,无奈力气尽失,横冲直撞,桌上的东西掉了一地,包括离婚协议书。
      叶枚穷追不舍,冷静果决,仿佛换了一个灵魂。疼痛在许卓的身体各处蔓延开来,他的目光逐渐涣散,房间里充斥着血的味道。
      等叶枚回神,许卓已经躺在血泊里不动弹了。她吓得把刀一扔,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她大受刺激,先是掩面哭泣,而后对着尸体大笑,笑完了又陷入绝望,精神彻底崩溃。
      前途一片渺茫,没有任何意义。她把辛苦缝制的衣服抱出来,用剪子狂剪一通,觉得太慢,干脆用手撕。
      月光投过掀开的窗帘,摄入一缕幽光,正好投射到尸体上。叶枚害怕,浑身抖个不停,抱着多多哭,狼狈又混乱。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的眼睛肿得厉害,鼻子止不住地抽。她发现自己站在阳台上,正前方是隔壁小区的居民楼,左侧为新开的驾校,右侧是尚未竣工的儿童公园。
      小区花园的树木很高,一团团一簇簇,大部分跟黑暗融为一体。
      雨点落下,喧嚣尽退,马路上少有车辆,路灯昏黄。
      风吹拂过来,夹杂着湿气,树梢轻晃,恍若在诱惑她。
      来吧,跳下来吧。生命没有意义。
      叶枚眨了下眼睛,机械性地抬头,对面楼最高层上的灯还没熄灭,家的感觉犹存。
      她贪婪地摄取着那份光,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始终放不下眷恋。
      不想就此了结!
      她的手指松开阳台栏杆,转身拐进客厅。
      她走得很慢,很慢,全程不敢去看许卓的尸体,她怕她看了,许卓就会突然活过来,变成厉鬼,找她索命。
      多多似有预感,跑过来跟在她身后。叶枚摸它的头:“你想跟我走吗?”
      多多哈气吐舌,飞快摇尾巴,眼珠亮亮,很兴奋。男主人都死了,它却只是闻了闻,就选择跟随女主人,真是条审时度势的好狗。
      叶枚失笑摇头:“可我这趟出门不是遛弯,而是逃亡。”
      闪电伴着雷声轰鸣,雨越下越大。叶枚把离婚协议书揣进兜里,快步走向玄关,顺手抽了把伞,正是当初许卓送的那把。
      哪里才是通往光明的路?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身后的黑暗,如一杯特浓的咖啡,哪怕加入方糖,也晕染不了暗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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