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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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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日之后,直到我出嫁,渚都没有再露过一面。
国内一片血流成河,没有会注意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公主被送给谁。一如渚当初,也不会想到安静无声的王妹会算计到他那种修罗身上,只是为了自己的哥哥和母后。
出边境的时候,我看了眼古老的城墙。
那是我的故国,是我的家。
我与城礼只见过一面,他与我哥哥是同学,都曾游学四方。
后来,他回国继承王位,父王不愿成为六国刀刃,便有意与季国结下秦晋之好,想把他最中意的小女儿送过去。
然而城礼要了我。
我是王后嫡女,无论嫁给谁,都一定是正君夫人。季国的野心众人皆知,我的处境也可想而知。礼亲自出城迎我,我对他行过礼后,不由自主看向他身后带着面具的男子。
如果我还够聪明,就能猜出来,城礼这番,只是顺水人情,真正的目的是让我与面具男子见面。
“长阖……”我红了眼圈,想要摘下他的面具。
却被他拦住:“公主,不要。”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泪水更加翻涌。
“我与太子殿下遭到暗杀,不得已点燃大火才逃出生天,太子殿下如今躲在安全的地方,公主不必担心。”长阖对我说。
城礼在一旁道:
“公主不必着急,只要人还在,总会有兄妹团圆的机会。”
“凤凰感谢国君救凤凰于水火,只母后还在渚的手上,我……”
“王后?”城礼长叹一声,“公主不妨听完长阖的话。”
长阖眸色一痛,对我说道:“公主,派人刺杀殿下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后。”
“你说什么?”
“刺杀我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后派来的随从……”长阖垂头说道,“若是寻常刺客,我又岂会让他接近殿下半步。”
我忽然想到,母后每次看向渚的眼神,以及与他斗智斗勇时无意识的手下留情……
母后向来偏爱年岁小的男宠,难道说她……
我思来想去,只能接受这种可能,母后喜欢上了渚,所以她才会行为怪异,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如坠冰窖。
长阖想要抓住我的手,可他只划过一下后,就又收了回去。
因为我现在已经是城礼的女人了。
我下意识看向城礼,只见他刚好举起茶盏,挡住大部分面容,不过在他放下茶杯的一刹那,我还是看到他嘴角有着似有似无的上扬。
这或许是个比渚还要难以应付的家伙。
这件事没多久就得到了证实,他答应帮我们夺回王位的代价是,我们引以为傲的长弩技术以及三座边城。
其中一座是晋国的最大兵器库。
作为回报,我会是季国的王后。
还不如直白些,我是他的人质,以防哥哥夺得王位后翻脸不认人。
哥哥看来势必要在王位和国运之间做出选择。
我让长阖想办法离开,把城礼的交易告诉其他五国。唇亡齿寒,一旦晋国再无战斗之力,他们也离亡国不远了。
但我没想到,长阖拒绝了我:
“只要公主还在这里,长阖不会走。”
目送他离开,我回过身,城礼刚好负手立于我身后。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此时正静静看着我,或者说,看穿我。
“公主相信他的话吗?”
“你什么意思?”我不解。
他却只是笑了笑,摇头:“没什么。”
很快,我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渚也送来贺礼,是一株盛开的海棠树,运到我面前时,花瓣都没有落下几片。
世人只道我不受渚的待见,才会在王妹大婚当日,身为王兄送这么寒酸的东西。
城礼不这么认为,尤其在看到我身上的海棠花后。
我清楚地看到,他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什么,然后目光向下,一寸寸扫过那些怒放的花朵。
突然,他轻笑了一声,合起衣服,从背后抱住我:
“王后,睡吧。”
第二日,城礼命人把那棵海棠树栽在了我的院子。
他没有碰我。
或者说,在确定我是否有孕以前,他都不会碰我。
如果我的父王当年也能做到,就会发现般淑夫人委身于他时,就已经怀上了渚。
渚非父王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只有我与母后知晓。
但我们都没有证据。
海棠树被栽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渚无疑是暴露自己一个弱点在城礼面前,起因是他那偏执的占有欲。
“王后看起来郁郁寡欢。”城礼总是神出鬼没,他手中拿着一盘糕点,对我说。
我与他坐在长廊处,本应该对坐,他却偏偏坐到我身边,“王后在为何事忧愁?”
“我在想,王上是希望我肚子里有个孩子,还是不希望?”我面无表情。
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真的思考起来:
“于国君来说,自然是希望的。”
如果我在季国诞下渚的孩子,那就是天生的质子。更何况,我再度看向海棠树,渚丝毫不懂何为遮掩。
“可是于城礼来说,却是不希望的。”他也与我一同看向海棠树,将我揽得紧了些,“凤凰之颜,倾国倾城。”
可惜倾不了他的国,也救不了我的城。
“我听说,南边有种树,金色的叶子,白色的花,名为折凤,”我靠在他怀里,“我想见见。”
“寡人为王后寻来,王后可会栽在院里?”
“自然是我日日得见的地方。”
“可这院中已有海棠。”
“……那就砍了那海棠吧。”
他低头看我,琥珀色的眸子跳跃,半晌,慢慢道:
“只怕王后不舍得……”
第二日,季国出兵南越,仅七日,就将南越灭国。第十日,城礼将折凤栽满我的院子。
我醒来就看到满院金黄色的折凤树,环绕在一株红绿交加的海棠周围。
城礼就站在那棵海棠树下,身旁站着内侍监。
“水土的养分就那些,这棵树迟早会因为争不过慢慢枯死的。”内侍监在一旁说道。
“是吗。”城礼只有这两个字。
“不是说要砍了它吗?”我问。
城礼回过头来,衣袖翻飞,儒雅非常。他看着我的寝衣,嘴角上扬:
“王后穿得少了。”
一旁的内侍监听到,赶快小跑去给我找外袍。
城礼不等他回来,解下自己的为我披上,低着头道:
“就算王后舍得强行砍了它,寡人也不舍得伤了王后的院子。”
我躲开他的眼神:
“我听说,长阖做了你的大将军。”
城礼抱起我,将我带至长廊:
“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要打仗吗。”
“王后很在意?”他把我放到长廊上,抬头看了看天,“该是要下雨了。”
而我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或许眼前的人能给我答案:
“长阖,是要报仇。”我很肯定。
他不甚在意地掸掸尘土:
“灭族之仇,怎能不报。”
“那你是知道他在利用你?”我皱眉。
“利用?”他缓缓看向我,“王后是这么以为的?”
我垂下眼眸。
与其说是长阖利用城礼报仇,不如说是城礼在利用长阖对渚的仇恨操纵棋盘。
他利用哥哥还活着的消息把我引入季国,又让长阖在仇恨中叛国投敌。
如果哥哥还活着,他能用我这个人质换回三座边城;如果长阖是打着哥哥的口吻与他谈判,实则是为了报仇,那他还可以顺水推舟,将晋国吃下。
无论怎样,他都不会亏。
雨淅淅沥沥的落下,一时间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我和他。
这一次,他握住了我未穿鞋的脚,用袖口将上面的波溅的雨水擦干,放在手中轻暖着。
一声惊雷,我下意识瑟缩一下。
他察觉到了,看着我微微笑:
“春天就要过去,以后打雷的日子,才开始。”
“我不怕打雷。”我说,想要把双脚从他手中抽出。
他的手越发热,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凤凰……”
我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可他竟沉默半晌,最终只是叹口气。
“……罢了。”
他说完,放开了我的脚,起身离开。
(四)
我已经在季国一月有余。
听说长阖上了战场,在边境与渚相遇。城礼每日忙得不可开交,鲜少还来。
我瞒着季国的宫人,将自己来月事的布条偷偷烧掉。却不幸在最后一日,被许久不曾露面的城礼撞见。
他很少会在不告知我的情况下进入我的寝殿,今日是第一次。半月未见,他看上去沧桑不少,想来两国交战,也是繁忙。
城礼捏住了我的手,有些疼:
“王后,在做什么?”
我低头不语。
他一用力,将我束于胸前,从背后绕过来捏住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头顶。
“看来战事不尽如王上意。”我说。
他仿佛没听到般,捏住我脖子的手转而向下,环住我的腰:
“刚才我路过院子,看到其中一棵折凤树,有了花苞。”
“它的花期是六月。”我说。
“那六月的时候,满院的折凤花,一定很美。”城礼将我的头发拨至后肩,抚平:
“前几日大臣提起,寡人该有个孩子了。”
我便开始面无表情地解着腰带,却被他拦下。
“我想,等海棠花枯尽,凤凰。”
我看向院子中已经过了花期的海棠花,说道:
“如果它的生命力顽强呢?”
“那寡人就一直等。”
我轻笑了一下:“折凤树开满院子,海棠枯死只是时间……您大可不必如此。”
他抱着我,慢慢道:
“我怕,枯死的不是海棠……”
我瞳孔放大,顿住。
城礼又走了,步履有些匆匆。
原来我做的事,他都知晓了。
晋季两国,军事力量雄厚,后备却不同。季国作为最强大的诸侯国,南方各国供给的粮草储备很多,其中以南越为首。
城礼以折凤树为由灭了南越,南方各国势必鸟兽散,寻找其他靠山。出于对季国的忌惮和不信任,他们也会选择晋国。
所以晋季之战,胜负未定。
我只是给了城礼一个理由,让他得到南方粮仓,可他不知道,我早就在来季之前,提前游说南方各国,只等着他入局。
城礼未必没有想到,但他愿意加入这场赌局。
这一战,如果季国赢了,就再不必为南方粮仓操心,能够彻底稳固国情,进军六国。
城礼想要做那个前无古人的人。
可是他说,他怕枯萎的不是海棠花,所以他,没有碰我。
我颤抖着睫毛,坐在窗前,看着那株日渐飘落的海棠花。
……
又过了一月,即便是被囚禁,我也嗅到了王宫中不一样的味道。
是硝烟的味道。
战场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安静的宫人在打扫院子,近日来那些树不知怎么了,开始疯狂地飘落金黄色的树叶,如若不是海棠依旧是绿色,还以为已经到了深秋。
“这些是南方的树,水土不服,到底是栽不活。”内侍监摇着头,他以为我很伤心,因为这是城礼送给我的。
我不语,坐在长廊上喝茶。
城礼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身穿那件白色长衣,而是轻甲。
原来素日里温文尔雅的公子,也可以英气逼人。
“你要上战场了。”我给他倒满一杯茶。
“王后可会担心?”他依旧是彬彬有礼的笑容。
“自然是担心的。”毕竟如果他死了,我也是要陪葬的。他明明可以有很多选择,哪怕是输了,割地赔款从头再来便是,至少季国不会因这一次失败就亡国。
他看着宫人们将落下的树叶装入袋子,低声道:
“这些树,到底是没活成。”
我的手一顿。
“王后不必介怀,寡人,再去为你寻来便是。”
他没有坐下来,想必前线很急,只是临行前来看我一眼。
“……凤凰,我走了。”
我突然觉得手上的茶盏格外烫。
城礼临走前交给我一封信,告诉我没有他的死讯就不要打开。
我当然不会听他的,私自拆了信。
信中,是他的遗诏。
城礼没有要我陪葬,反而,立我为太后。
我静静坐在长廊下,直到半夜。最终,我笑了笑,点燃火,烧了这封信。然后提起斧头,踩着那些金黄色的树叶,向院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