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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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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离开湛江时,陈道秋走正规程序办了转学,来到常宁的某所偏僻乡下的初中,花了些小钱,安了个学籍。之后,他就一直在出租屋自己复习,几乎没怎么去过那所初中。
今天,是中考的第一天。
“秋儿,准备好了没,准考证带了吗?还有铅笔,圆珠笔,橡皮,尺子,圆规。”沈如山正在厨房给陈道秋准备早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自己放在热锅上烤了。
“都带了,是我去考试还是你去考试啊?”陈道秋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可能是因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吧。
一个月前,他对考上常宁中学的把握只有七成,现在有九成半了。
那半成的失败可能性是出于谨慎。万一,出门遇车祸了呢?
陈道秋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小天才,要不要这么滴水不漏?。”
“什么?什么水?你要喝水现在就赶紧去喝,不要考试的时候上厕所。”沈如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摊鸡蛋饼和一个鸡蛋。
“人家考试前都吃两根油条,一个鸡蛋,寓意100分,你这是什么寓意?两个大零蛋和一个小零蛋?”陈道秋戏谑道。
“呸呸呸,别瞎说八道!路边那油条不干净,你要是吃坏了肚子怎么办?”沈如山说着,拿起了筷子把两个鸡蛋饼分开叠成了竖条状,接着把筷子递给了陈道秋,“吃吧,吃完我骑摩托车送你去考场。”
“好嘞,有个会开摩托的帅气哥哥就是好,真拉风啊。”
“我改主意了,我们还是坐公交吧,安全点。”
自从凉皮摊拜兄弟以后,陈道秋就时不时开这种玩笑,三句不离“哥哥”,沈如山觉得有些别扭,但也不好开口阻挠,毕竟那天是自己主动提起的。
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6月中旬,天气炎热难忍。结束最后一场考试后,陈道秋悠然地走出了考场。他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大得他睁不开眼。好刺眼,真是太刺眼了。多好的太阳啊,它好像能驱散这世间所有的黑暗,蒸干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泪水。
“秋儿!”沈如山站在离陈道秋几十步远的地方,穿着老头儿衫,大裤衩,手里还抱着一捧向日葵。他站在太阳底下,旁若无人地大声呼唤着陈道秋。
好耀眼。
“诶,哥。”陈道秋收起一瞬间缥缈的心思,大步流星地向沈如山走去。
“想什么呢,呆住了?”沈如山把手中的向日葵随意抛给了陈道秋,转身去发动摩托车。
“想今天晚上去吃什么好的,再顺便正式跟你拜个把子当兄弟。”
“你小子这是铁了心要赖上我了。”
“嗯,你不要想甩掉我。”陈道秋抬腿坐在了摩托车上,低头欣赏起手中的向日葵。
沈如山没有把陈道秋的话当儿戏。来到常宁市将近两个月,沈如山也认识了一些同行的朋友。他把陈道秋接到修车铺,便开始张罗起晚上的庆功宴和拜兄弟.....仪式?
傍晚,晚霞如火,长练一般铺满天空。
陈道秋之所以执着于和沈如山拜把子,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和沈如山非亲非故,他们需要更深一层的关系来界定彼此在各自生活中的位置,只有亲人才能毫无芥蒂地为彼此付出,以及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的付出。另一方面,陈道秋察觉到了沈如山和自己相处的尴尬,虽然两人都有意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有些东西越是心照不宣,越是让人不安。他也不确定这份不安到底是什么,但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触摸到它的边界。
“今天叫大家来吃饭,一个,是庆祝我弟弟陈道秋中考圆满结束。二个,是请大家见证一下,我沈如山,今年实19,虚20,假21,和陈道秋,今年实16,虚17,假18,今天正式结为兄弟,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不离不弃。皇天厚土,实鉴此心!”沈如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誓词,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明明还没有喝酒,却已经红了脸。
在座的都是要么是修车铺的同行,要么是沈如山不知从哪儿认识的,别人口中的“二流子”。比他们年长的只有修车铺的老王和凉皮摊的刘婶。
老王抽了口烟,吞吐云雾,带头举起了酒杯。“好,好小子们!”说着,便仰头一饮而尽。
“那以后秋儿来吃凉皮,我就把钱算在你头上了啊。”刘婶也笑着举起了酒杯,微微抿了一口,而后便被辣的直咂舌。
座上的人接二连地举杯敬酒。没有人嘲笑他们这半大小子过家家一样的拜兄弟仪式。
陈道秋也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对着沈如山微微一笑:“哥,敬你。”接着,也学王叔,仰头一饮而尽。
沈如山也赶紧喝了今晚的不知第多少杯酒。
他们坐着,吃着,喝着,谈着,笑着。
陈道秋一杯酒下肚,已经有了醉意。嘴角挂着笑,眼底深处的冷漠也被酒烧得踪影全无。他沉默地看着这些异乡人,忽然察觉自己才是异乡客,宛若被一盆冷水从上至下浇了个透,陈道秋瞬间恢复了清醒,恐惧也随之而来。
坐在一旁的沈如山上一秒还在和对面的小木匠徐鹏打着诨,下一秒就很自然地把那宽大温热的手掌搭在了陈道秋的肩膀上,嘴上还没停止和徐鹏的对话。
沈如山的手很有力,隔着一层T恤衫,陈道秋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真烫啊。
尽管看上去沉稳的像个大人,陈道秋毕竟还只是个16岁的孩子。大年初一,阖家欢乐,他却要亲眼看着父母从阳台一跃而下。这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抚平的伤痛。出事以后,他就没再回过家,一直住在沈如山的家里。
认识沈如山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那个时候,陈爸陈妈整天忙着公司的事情,陈道秋就像一个空巢小孩,没有人管着,野蛮生长。
初一上学期的一个早晨,陈道秋熟练地翻过校园围墙,遇上了正准备干架的两拨气势汹汹的小混混。
小混混看着从天而降的陈道秋,暂停了关于一夫一妻制度的激烈辩论,等待这个小屁孩儿识相地离开是非之地。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靠,这个傻逼非但不离开,居然还他妈坐下来了!
空气凝固,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除了正盘着腿坐在石凳上,悠哉悠哉地舔着棒棒糖,好奇地左顾右看的陈道秋同学。
“喂。”混混一方的头头沈如山朝陈道秋喊道。
“喊我吗?”陈道秋拿下嘴里的棒棒糖,食指指向自己,认真地问道。
“不然呢?没看到大人忙着呢吗?赶紧给我滚远点。”混混头子不耐烦地叉着腰,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屁孩对话实在有失身份。
“我能加入你们吗?我应该很能打的。”陈道秋叼着棒棒糖,歪头冲着沈如山邪魅一笑。
沈如山被这一笑激得浑身鸡皮疙瘩直起。
那天那场架最终没有打起来,被敌方混混团队的头头戴了绿帽的沈如山的小弟A对此很不满,对老大收了一个初一的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做新小弟更不满。
但总而言之,沈如山就这样和陈道秋成了铁子。
沈如山欣赏陈道秋人畜无害外表下隐藏的嚣张血气,觉得这小子以后肯定能大有所为,帮他稳固江湖地位。
陈道秋想法就简单多了,他只是觉得和这群人混在一起,应该会挺有趣的,比较容易打发时间。
初中三年,沈如山带着陈道秋把湛江逛了个遍。
沈如山不知怎么的,从来不让陈道秋参加打架群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沈如山每次带陈道秋出去,要么是逛风景,要么是吃小吃,要么是看电影,处的跟小情侣一样,让跟着沈如山的那群小弟疑惑不解。
难道老大喜欢男的?我草!
那老大怎么对我从来不这样?难道我他娘比不上那个小白脸?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妙不可言。无数相互陪伴的时间碎片,让当初的陌生人变成现在彼此依靠的亲人。
陈道秋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饭桌上的沈如山,伸手轻轻附上了沈如山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凑近低声说道:“哥,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