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他》粥拌鲜

28、施暴者

　　上午第三节英语课的时候，漆老师在课上向全班同学说明了此次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的事，号召有能力的同学积极报名，不管拿不拿奖，锻炼一下自己的临场能力总是好的。

　　于是，除了早上被漆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周易几人外，班上又有好几个同学报了名。

　　竞赛的事情一出，就成了学校的热门话题，几班的谁谁谁参加，谁谁谁又最有希望拿奖。甚至连隔壁一中的参赛人有哪些，都在各班之间口口相传，不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唐森。

　　学神唐森也参加了这次英语竞赛，八卦的同学们兴奋不已，同时又有消息灵通的人说，学神可不止参加了这个，人家还报名了21世纪演讲比赛。

　　据一些做过这方面功课的同学说，21世纪演讲比赛的难度等级算是目前所有英语竞赛中最高的，很多人其实不会选择这个竞赛，除非是那些有意向出国留学的学生。

　　原来学神的路，早就明确了。

　　那他还来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干什么呢？仅仅只是为了碾压他们这些渣渣？

　　这些都是周易埋头苦背单词的时候顺便听到的，然而此时她的心思既不在这些八卦上，也不在英语单词上，而是在一旁微微有些发抖的杨得志身上。

　　周易搁下书，默默拿起杨得志桌子上的水杯给他接了一杯温热的水。

　　回到课桌边，她将水递过去：“喏，喝口水吧。”

　　杨得志抬了头，却只看了眼水杯，并不敢看周易的眼睛。

　　他又趴了下去。

　　“你怎么了？”周易问。

　　“没事，好像是有些感冒了，不太舒服。”他的脸埋在手臂上，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既然这么不舒服，那我去跟老师请个假，陪你去学校外面的药店买点药吧。”说着，周易就要去请假。不曾想胳膊却被杨得志一把拉住，他终于抬起头，费劲地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用了大仙，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感冒怕什么，我稍微睡会儿就好了。”

　　“可你已经睡了两节课了。”周易变得十分严肃：“杨得志，你到底怎么了？跟我都不能讲实话吗？”

　　“其实我……”

　　周易正期待着真像，却没看到她此时背对着的窗外，出现了三个不太眼熟的身影。

　　于是杨得志的话戛然而止。

　　“谁？！”警觉如周易，只是从杨得志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就发现了端倪，但等她回过神再追出教室时，却只能看到走廊上有许多来来去去的背影。

　　而这些背影中，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施暴者，她无法得知。

　　是的，她已经可以确定，杨得志一定正在遭受校园暴力。

　　这大概就是过来人的敏锐，以及那该死的PTSD。

　　杨得志终究还是不肯跟她坦白，正在她对施暴者身份信息一筹莫展，想着是要先告诉秦老师，还是自己调查到一些线索后再请求秦老师的帮忙的时候，施暴者们竟主动找上了她。

　　当天晚自习下课后，周易刚回到寝室，正准备洗漱，就有个不太熟的女同学跟她说，让她去楼下一趟，有人找。

　　周易以为是杨得志有事找她，却没想到，下楼后见到的却是三个良莠不齐的男生。

　　他们是谁？为什么而来？周易未知，也没问，而是十分警觉地观察着他们，像只蛰伏在黑暗中等待给敌人致命一击的野猫。

　　“你就是杨得志的女朋友？”三个良莠不齐的男生中，最高的那个开了口，说话时，他同另外两个男生交换了不屑、轻蔑、甚至幸灾乐祸的眼神。

　　周易的思绪在一瞬间就理清楚了，她有点紧张，但她不确定这究竟是害怕导致的，还是兴奋。

　　周易没有回答他们，而是冲着正好走出宿舍大门的宿管阿姨，大喊了一声：“张阿姨！”

　　“嗯？”宿管阿姨应了一声，但她对面前这个女孩儿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有什么事吗？”

　　“嗯嗯，找您有点事。”说着，周易拉着她走往回走进了宿舍大门。

　　“彪哥，这婊子该不会去告状了吧？”高个子左边那个在颅顶挑染了几丝黄发的男生道。

　　“她告状？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她告哪样？”被称为彪哥的男生笑得成竹在胸。

　　他本名叫李彪，是实验高三的学生，他左边那个挑染了黄发的叫王轩，也是高三的。而他右边那个，看上去安安静静却稍显阴郁的男生，则是高二12班的，叫胡晨旭，是实验出了名的“疯子”。

　　疯的来源有两个，原本高一入学时他是二班的，成绩甚至在年级前十，可到了高一下学期，却直接从前十跌到了全级倒数第一，这是其一。其二则是他原本是个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学生，有一天却因为把同学打进医院，严重违反校规而被学校通报批评。

　　此两件事，让他在学校彻底出名。再后来，原本可以算是好学生中的模范生的他，跟高三最垃圾的两个混混混在了一起，由此组成了学校有名的恶霸三人组。

　　实验学生这样形容他：陌上人如玉，送你入地狱。江湖人称“胡如狱”。

　　但传闻只说了结果，却忽略了过程。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易只去了短短两分钟，就在三个恶霸茫然猜测的时候，周易回来了。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既不害怕也不紧张，只是走近他们问：“你们是谁？”

　　“别他妈管我们是谁，老实回答问题就是。”王轩说。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又为什么要回答你们的问题？”周易将眸子里的光压得很暗很暗，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她早已观察了面前的三个人，两个不认识，还有一个，因为曾经就在隔壁班，他的“疯人疯事”她也略有耳闻，所以知道是谁。

　　由此她也推测出了另外两人的身份，毕竟是学校有名的恶霸三人组，她想不知道也很难。

　　“啧，还挺不怕死。”一直不太爱说话的胡晨旭突然开口，一张英俊的脸惨白，没有任何鲜活的情绪，看上去就跟他说出来的话一样瘆人。

　　周易看向他，两人对视的瞬间，她却从他身上嗅到了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是一种直觉，就像同类之间的标记，因为那种扭曲的病态感，她在曾经午夜梦回时，也有过。
　　对视到最后，竟是胡晨旭先撇开了视线。

　　“老子的问题那么难回答吗？”高个子有些不耐烦了。

　　周易并不想惹怒他们，于是她问：“你们找我，与杨得志有什么关系？”

　　“哥哥们就是好奇，怎么杨得志那种死娘炮、烂基佬都会有女朋友？小妹妹，你的眼睛该不会是瞎的吧？”旁边的黄毛王轩说到。

　　“你说什么？”周易看上去很震惊。

　　“咋滴？这是还被蒙在鼓里啊！”王轩表现出同情的样子：“妹妹还不知道呢吧，你的亲亲男朋友杨得志是个gay，是个恶心的基佬，他跟男人告白满世界求cao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啦！小妹妹赶紧甩了他跟哥哥在一起得了，哥哥保证比他活好哈哈哈哈…”

　　周易看着他猖狂得意的嘴脸，胃里翻江倒海，看着他对自己进行赤裸裸的侮辱和意淫，手都气得颤抖起来，她不想忍，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是忍过来的。

　　而且这时，她摸到了裤带里的手机，又快速冷静了下来。

　　今天，她一定要拿到证据。

　　于是，她突然哭了起来，表现出张皇失措的模样道：“你们骗人！不可能！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可能？”李彪道：“在我们揍得他满地找牙的时候他自己都承认了，对吧旭儿？”

　　这时，胡晨旭抬起了头，在看向周易的时候，眼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好像在像她挑衅，又像在同她炫耀，说：看，我已经变得如此强大。

　　“是。”胡晨旭说。

　　听到这里，周易的眼泪确是真情实感的掉落下来，她不敢想象在经历那些黑暗时刻时杨得志有怎样的难过。

　　“你们凭什么打他！”

　　“因为他是gay啊。”李彪一脸的理所当然：“死基佬那么恶心，我们打他也是为民除害。”

　　“他害了谁？”这时，周易的颤抖已经控制不住，她身上不断有冷汗冒出来，就连胃里的恶心感也愈来愈强烈。

　　“他害了我们的眼睛！”李彪凶狠道：“爷爷看不惯他就是他的错，打个死基佬还需要理由吗？”

　　“喜欢男人？”周易含着泪笑了，笑得如同凛冬的花，崩裂的雪，她的眼神慢慢爬到李彪脸上，问：“可他喜欢的是你吗？”

　　“怎么可能！那死基佬要是敢对我动歪念头，我保证直接弄死他！”李彪说。

　　“那是你吗？”她又转头问王轩。

　　“当然不是！”王轩甚至伸出手在周易面前虚晃了一下：“你他妈找死吧！他要是敢对我有想法，我能让他得偿所愿直接变太监！”

　　最后，周易笑得愈发凄绝，问胡晨旭道：“那他是喜欢你了吗？”

　　胡晨旭静静地看着她，好似她的眼睛是一双黑洞，那里有更加疯狂的黑暗。

　　好久他才道：“没有。”

　　“那你们打他干什么？他既不喜欢你们，也跟你们没有交集，怎么你们活得无聊了，就要拿别人的痛苦来当作伴？”周易手上的青筋尽现，她知道自己已经受不了，就快要发疯了。

　　“因为他恶心，所以他该死！”李彪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他从衣服里拿出手机，在背对着路灯的阴影里露出嗜血的笑意：“既然你对他爱得死去活来，那他一生中的精彩时刻，你可不能错过。”

　　说着，他快速打开手机，翻到相册，播放了一段视频。

　　在视频开始的第一秒，周易的眼睛就不受控制地发黑，脑子里好像有锋利的尖刺，不断刮擦，想要任何一个可能的缝隙刺破她的脑袋。

　　她头痛欲裂，呼吸困难，崩溃中夺过李彪的手机，发疯似地狠狠砸在地上。手机在与地面的猛烈冲击中摔了个稀巴烂。

　　而这时周易浑身发软，直接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是这么烂！

　　这个烂透了的世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改变！

　　绝望又一次将她包裹，她像是失去了灵魂，安静地坐在地上，只有那双呆滞的双眼中，不断有泪涌出来。

　　“哟，这就受不了了？”李彪好似终于满意了，倒也不在乎那个被摔烂得凑都凑不回原样的手机，蹲下去，贴近周易的耳边道：“摔了又如何呢？我们还有好多备份，甚至，我们还可以让更多人看到。”

　　“滚…”

　　这时，由于周易的倒地，周围已经有人停了下来。李彪看目的已经达到，便哈哈大笑几声，才终于带着他的两条恶狗走了。

　　而那之后的一整晚，周易没有入眠，又像四年前的许多个夜晚那样，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而那天晚上回去的路上，李彪和王轩只顾着高兴，却都没发现，胡晨旭的右手一直都在发抖。

　　第二天，周易同往常一样准时起床洗漱，准时来到操场跑操，又准时去食堂吃早饭。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没有同杨得志讲任何一句话。

　　从食堂出去过后，周易来到语文组的办公室，秦越正拿着书，准备去教室监督学生上早自习。

　　“诶？周易你怎么来啦？”秦越以为她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周易却直接开口说：“秦老师，今天这节早自习刚刚我路过英语组办公室的时候已经通知漆老师去上了。”

　　“啊？”秦越还有些迷糊。

　　“我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要找您商量，所以擅自征用了您这节早自习。”说着，周易环顾了一圈办公室，问：“其他老师都去教室了吗？”

　　“嗯。”秦越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要做什么，姑且就先看看：“今天只有苏老师来了，她已经去教室了，其他老师还要过一会儿才来。”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说。”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周易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她轻轻掩上了办公室的门，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

　　录音的最开始有些嘈杂，不过能听见周易的声音，她好像和什么人道了一声谢谢，然后慢慢的，秦越越听越震惊，越听越是头皮发麻，黑框眼镜下深锁的眉透露出深深的悲伤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