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森林中的孤岛与耍蛇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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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呢？陆地面积的90%都为各种植物所覆盖，就连沙漠与戈壁也遍布着不屈的灌木与仙人掌。这些绿意高歌着行军，在数日间攻下了这个寂静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按照以前的标准，人们应该开心。工业化带来的污染被这些植被所净化、加热这星球的温室气体被封在一条条纤维之中，一切问题似乎都解决了，还额外附赠了那么多的木材。这是什么神明的恩赐吗？
但事实是，还活着的人们根本不会去将这种变化视作“神明的恩赐”。那些可能怀有这种想法的人，敢于进入森林的他们，早就成为了森林的一部分——作为其中扭曲狰狞的一件人形木雕，装点着这个死寂的绿色世界。
灾难爆发的那一天，被称作“森林繁茂之日”。对那一日尚存记忆的幸存者们，他们都这么描绘当时的场景：大地突然哀鸣了起来，慈爱的万物之母浑身颤抖。随后土壤破开，弯曲的藤蔓率先爬出地底，匍匐着身子占领了周围的一切空间。而他们仅是斥候，为大军侦察了这个世界后，在他们的阴影下土壤再度碎裂，从其中钻出了参天的巨木们。树干是稳固的骑士，而它的硕根则是披甲的战马。厚实的根部随着藤蔓的指向，冲向被石板与混凝土所保护的土地。它自下方撞破了人造的防线，露出了那营养充沛的土壤后，藤蔓又从其中攀爬而出，新的军团又将前来。
就这样，直到陆地面积的90%都已沦陷。你说人类没有抵抗吗？人们发动了利斧、油锯，与那坚硬的树干搏斗着。这些可怜的勇士，没想到绿色的军团居然有着弩箭——当树干受伤之时，树枝上古怪的棘刺就会弹出，狠狠刺入伐木者的皮肉之中。中箭的那人，自伤口处逐渐向外，富有弹性的血肉变为了坚硬的木质。不久，他就会在挣扎中化为木雕——那些跑的不如森林快的人还有动物们也是这么死掉的，森林不止会反击。
放火？从地底而来的森林，也自地底抽出了大量的水——其暴殄远超人类，在那潮湿的空气中，火焰根本燃不起来。至于用大型机械去强行伐木呢，森林的可靠斥候们会很快卡住轮毂与底盘，使其动弹不得，就这么将其生生溺死在绿色的海洋中。
如果人类就此全数灭亡，这个世界只剩沉默的森林，那倒也是好事一件。最少不会再有后面的人祸了。好吧，人祸之后再说，讲不完的人祸直到现在也在发生。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什么呢？人类得以幸存，是因为森林不会主动进攻钢铁。那些被铁路所包围的城市勉强幸存了下来，如同灭世洪水后露出海面的山峰，它们成了人类得以生存的孤岛。
为何森林与钢铁之间发生了停战？这事情没人想得明白。这样的停战是否有个期限？不同的聚落有着各自的答案。但相比停战期结束后注定被消灭的命运，这座无名城市所要担心的事情显得那么微小，却就摆在了眼前：
“捉耗子。”
体格瘦弱的少年坐在台阶上，见有人经过，就这么有气无力地喊上几声。他并不是多想用心揽客，因为大家对这服务的需求一直没小过；就算自己啥也不干往这儿一躺，一看这人是他，马上也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话虽如此，今天倒是还没人来呢。是下水道里的耗子们都不下崽了吗？你们也不怕耗子啃你们蘑菇，害的你们没东西吃了吗？害，我也喊烦了，累了，躺了。
这么想着，他还真就往地上一躺，微闭着眼，和醉汉喝醉了似的，又跑调又中气不足地哼哼着某段灾难前的旋律，不过却填上了自己的词：“捉呀~捉呀~捉耗子~捉到一个~大耗子~”
他感到袖子里痒痒的。是缠在他小臂上的蛇对他这敷衍的态度和抽象的行为不满了。这蛇觉得还不至于啃一口过去，那就用尾巴对他的手臂内侧扫扫扫。
不理我是吧，还在这抽象整活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哪里怕痒是吧？
扫扫扫！
扫扫扫！
“好好好尤若，别弄了，我痒。”他的脸微微红了下，便轻轻拍拍自己的袖子，求饶似的说着：“我认真我认真。也别光让我受累呀。你也出来帮我吸引吸引人吧。”
说罢，他把手臂平放在地上。
从他的袖口处钻出一个黑色的小脑袋，那蛇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四处看了看，吐吐信子，慢慢地将自己整个身子从袖子里引了出来。这蛇约半米全长，拇指粗细，处于所谓“亚成”的生理状态。这身形算不上威武，最吸引人的却是那通体黑亮的体色；加上滴溜圆的黑色眼睛、嘴唇上小猫嘴巴般的弧度、时不时从唇缝中吐出的粉色舌头，让它显得有些可爱过头了。这蛇给人的感觉，怎么与常常用来描绘蛇的“恐怖”“妖娆”这类词语无关呢？
那少年把手举高，拍了拍手吸引周围人的注意力。一般而言，越抽象的人越会来事。不过来事儿来的怎么样，那就见仁见智了。
“各位啊各位，听我说。我莫依受了你们颇多的帮助，也为各位擒得了不少耗子。那耗子实在可恨，小时候吃咱的蘑菇让咱饿肚子，长大了甚至会拉帮结伙地咬人。各位可能觉得最近耗子见少，这固然是好事；但因此放松呢，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小耗子三天会跑，一周会吃，一个月又能生小耗子。一只耗子几天不管，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就又是一大窝。”
莫依笑了下，摇了摇脑袋。
“废话说完，这是我蛇馋耗子了就非让我说的，他让我劝劝大伙，不然他就闹小性子不听话了。我把这小子哄住了，就让他耍点把戏给大家看看吧。来吧，尤若。”
话音落下，他的右手上扬，被称为尤若的蛇也随之伸长了脖子。不过这小家伙又不是眼镜蛇，没办法立直了上半身，就见它伸着伸着，一个不稳就向后倒下，露出反光的灰色腹部。
“怎么这么憨？你是蛇又不是熊欸。”莫依嘲笑着把正身子转回来的尤若。等蛇又匍匐在地，瞪着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望着他时，他又开口了：
“学个小狗看看？狗拿耗子是吧？”说着，他从自己的衣兜中摸出一根小树枝，对着远处一指，尤若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伸着脑袋四处看着。就听莫依一声“飞啦！捡回来呀！”，那蛇立即俯下脑袋，向着莫依所指的方向飞快地爬去。它的爬行姿态是S那般的波浪形，这道波浪就在一起一伏之中前往自己的目标地点。这是最为迅捷又不失雅观的爬行方式，仅在蛇着了急的时候才会用出来。
尤若爬到了那儿，却并没见什么小树枝。它焦急地转了几圈，吐吐信子，却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熟悉的气味。它歪着脑袋，不知道为啥。又搜寻了一会，还是无果，就只好低着脑袋，沮丧地爬了回来。爬回来的时候它用的只有腹部的肌肉，整个身子慢慢前行着，看样子似乎挺不情愿。
他爬回了莫依身边，把身子盘了起来，耷拉着脑袋，就像一个等待被训话的孩子。
“没找到？”
尤若还是盘着身子，只是听了这话后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些。
“抬头看看，这是什么？”
闻言，尤若怯生生地仰起脑袋，那小树枝还在莫依的手里。他就没丢出去过。明白自己是被耍了之后，尤若摇摇尾巴，把盘着的身子调整成了一个螺旋的形状。这个螺旋外部的圆弧未曾改变过，而内部的曲线却在一直旋转着。漆黑的鳞片就这么摩擦碰撞着，发出轻轻的声音。
“这就生气了？你又不是蝰蛇，没毒还学人家跳舞，这样吓唬得了谁啊？”
尤若只好停止了它那奇异的舞蹈，又一扭一扭的爬到了莫依的脚下。莫依再度挥手，他这次真的把树枝丢了出去。尤若赶紧冲了出去，再回来时，嘴里正叼着那根小木棍，就像是玩飞盘的狗狗那样。
这时候，就算是从没找过他捉耗子的人，也带着看戏的心态围成了一大圈。灾难之前，有人见过耍蛇的，不过那些蛇都只是躲在筐子里，听到了笛声之后就钻出半个身子，遵循旋律开始跳舞罢了。而这小子这样，和耍猴逗狗似的，这么驯蛇还是第一次见。
不久，有人耐不住了。
“我家里确实闹耗子，但是你的蛇来了又给藏起来，不乐意走了怎么办？”
这人的表情期待却又带着一丝纠结，第一次让少年带蛇去捉耗子的人，多少都会有着这样子的疑虑。
少年听了这话，笑着低下头，看向傻乎乎吐着信子，还四处乱瞄的蛇蛇。他伸出手指，用食指轻轻挠挠蛇的下颌，蛇就乖乖地仰起下颏，调转脑袋看向少年。
“尤若呀，我的小尤若，这位客人看你会捉耗子，想让你留在她家里天天吃耗子，你乐意吗？”少年歪歪脑袋，眼睛向那人的位置瞟了瞟，像逗小孩子似的问着那黑色小蛇。
蛇蛇看向少年将目光瞟至的方向，圆圆的脑袋仍旧是挺着，呆呆地杵了一会，而后赶紧调转方向，焦急地沿着少年的手指攀爬着。它爬得太急了，先是顶到了少年的袖口边缘；而后扭了几扭，将小脑袋放低，探进了少年的袖中。这之后，他整个身子都向前进发。随着脑袋与脖子的深入，缠绕在少年手指上的修长身体也同时扭动，按照身体缠绕的方向旋转着，以优雅的姿态前进，紧随着身体的前半段进入袖口之中。眨眼之间，刚才还在地面上的一条蛇，已经全部躲在了衣袖的内部。
“别躲呀小尤若，人家有心，你好歹给个回应吧？”少年用手指戳一戳自己的衣袖，语气里充斥着不满。连同发问的那人，围观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色的小脑袋慢慢爬上他的锁骨，漆黑发亮的瞳仁四处瞟了瞟，好像在确定安全与否；几番探查之后，它才肯再向着众人的方向伸出一段，飞快地晃了晃脑袋，又赶紧躲了回去。那样子就像个害羞的小朋友，被大人硬拉过来打招呼；在他的使命艰难完成之后，就赶紧藏在大人身后那样。
“害，不就不乐意去吗，还害羞成这样子。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哦，蛇窝才对。”少年撅撅嘴唇，面向那人，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最后的俏皮话又引起众人的一番哄笑，那位的表情舒展开来，点点头，说道：“行，就辛苦你帮我这个忙吧，价钱你定。人捉耗子还是不方便，要是蘑菇都被糟蹋了，我也只能等着饿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森林中的孤岛与耍蛇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