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南色

1、第 1 章

　　苏维始终无法理解，这个世界明明异常简单，为什么却有那么多麻烦。

　　客厅，空荡荡的。
　　时间，晚上九点。
　　昏暗没有开灯，几片斑驳的墙纸稀稀拉拉，借着路边幽暗的光亮显得阴森可怖。
　　黑暗中，一个女人绝望地咆哮：“你滚！给我滚！滚了就不要回来！”
　　回应而来的是更决绝的响声，男人力气很大，门连着墙体，一阵撼动。
　　苏维独坐在房间，开着书桌上的小灯，作业还没有写完，那一震让他抬起头，不过他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就算他是这两个人的儿子。
　　苏维想着：大人多那一把年纪，却总在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那一阵响动归于平静不到十分钟，客厅里剩下的那个，又开始发作：女人的发泄方式和对象与男人不同，她们最开始疾言厉色但却总是最后痛哭流涕的那个。
　　等这场痛哭再过去，苏维走出房间。他并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是他母亲的这个人，他甚至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只是走了一个不忠诚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的呢？
　　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妈，你别哭了。”风平浪静的声音，不像是安慰，倒有些不耐烦。
　　“滚开！”女人一声嘶吼，“你和你爸一样，你们都一样！”
　　她失控了。
　　但令苏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本该作垂死状瘫倒在一旁的女人的竟然身手无比敏捷的一跃而起，将他扑倒，十指死死的扣住了他的脖颈。
　　苏维有些后悔，他真就不该出来。
　　虽然被先发制人，但他好歹是个17岁的健壮男生，很快就脱离了钳制。
　　“你慢慢发疯，今晚我去同学家住。”苏维头也不回，扔下了一脸无措的母亲。
　　她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想掐死亲儿子？
　　女人错愕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既而疯狂摇头，又将她干瘦的十指伸向了苏维，想攀他的胳膊：“维维！维维！妈妈错了，妈妈错了，你别走，别走！”
　　与背叛自己的那个男人不同，儿子走得很安静。无比凌乱之中，维护着最后的体面。

　　半夜的街道，有点冷，还有点冷清。行人匆匆，好歹有归去的家。
　　他呢？刚离开家。
　　没有匆忙，也没有慌张，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从来都将自己把照顾得很好。
　　活了十几年，最大的收获是个死党，名叫舒玮，两人的情分是时间堆出来的，也是在一点一点的琐碎中沉淀提炼出来的。舒玮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分享了他的所有不幸与迄今为止的全部人生。

　　舒玮父母正好到国外出差，家里只有他和一位阿姨。
　　十一点三十分，苏维看了看手表。
　　舒玮房间的灯还亮着，果然。
　　“你这是离家出走？”死党自然分他一半床，这是默契，何况，他的床够大。
　　苏维一脸平静：“不算。”
　　“你脖子上这伤又是怎么回事？看印子，是给掐的。”两人关系好，舒玮也不顾忌，直接掰着他的下巴看他的伤痕。
　　苏维的表情依旧四平八稳，波澜不惊：“我妈掐的。”
　　“什么？阿姨她下得去手？”舒玮惊叫道。
　　苏维却淡定很多：“我没事，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舒玮没动。
　　“怎么了？”苏维看着他，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我才不信，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事？哪个正常的父母会舍得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舒玮都快哭了。
　　苏维却笑道，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着轻松：“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正常，可能真是这么回事。”
　　“你还开玩笑！”舒玮瞪眼。
　　“我真的没事，”苏维拍了拍好友的手，“这种程度，弱爆了。”
　　舒玮半信半疑，最后实在是看不出苏维哪里不对劲，便没再追问。说到底，回忆一下，他能和苏维有这样的交情，还是出于他对他的仰慕，从孩提时就开始的心情，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苏维是他的铁哥们儿，也是他崇拜的英雄。

　　第二天放学后，苏维准备回家，却被舒玮叫住了，执意和他一起回去看看，他实在不放心。
　　苏维不介意将自己家中的狼狈暴露给最好的朋友，他反而有些担心，舒玮会不会受刺激。
　　苏维打开消防栓，拿出里面的备用钥匙。
　　家里的状况，与他所想分毫不差，凌乱的房间了无人气，说是有人洗劫过也不过分。
　　苏维本想在鞋柜里为舒玮拿双拖鞋，但一看家中的场景，自觉好笑：“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叔叔和阿姨经常这样吗？”虽然有过耳闻，但身临其境的强烈冲击还是让他好半天没能厘清思绪。
　　苏维回道：“这是闹得最凶的一次。”他眯着眼，仿佛在回忆从前的那些支离破碎。只是那双好看眼睛里，竟盛满了温情。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这样看待苦难？舒玮再次看到了自己的他的差距。
　　“我们一起来收拾吧。”舒玮提议。
　　“好。”
　　苏维将自己和舒玮的东西先放回了他的房间。敏锐的他感觉到一丝异常，有水流动声音，有人在家？苏维折身往卫生间看去，有淡红色的液体流到门口，他本能感觉不妙，脑中可怕的画面迅速浮现，但踏入其中寻找真相的脚步却没有半点迟疑。
　　他看见了他猜想的那一幕：浴缸中，那个是他母亲的女人，合着双目，水被染成红色。
　　割腕？自杀？
　　他没有尖叫，没有加快脚步，没有流露出一丝悲痛。他只是保持着那个状态，一点点的靠近。然后在看清母亲脸的那一刻，快速转身，奔向门外。
　　舒玮正卖力地在擦拭地板上的污迹。看到苏维，呈上的是一个纯粹的笑容。
　　“先别擦了，突然想起一会儿我就得出去。今天谢谢了。”
　　“没事，你能让我帮你说明你信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舒玮放下抹布，“有事尽管说，兄弟没什么是不站在你这边的。”
　　送走舒玮，苏维才又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他反复确认，反复得到一个结果，这真的就是他的母亲。母亲浑身冰凉，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切活物该有的，似乎都没了。
　　母亲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杀？
　　他是无法从母亲那得到答案了。
　　活了17年，这是苏维第一次感到痛彻心扉，他流泪了，生平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之后的葬礼是亲戚帮着操持的。全过程，苏维没再流过一滴眼泪。
　　母亲以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流泪所付出的代价之沉重，他付不起这样的代价，他厌弃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