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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四章 ...

  •   少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托着金算盘的文弱书生。这人看起来更嚣张,对他扼喉的动作竟没有半分畏惧。

      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

      他粗糙地掌心贴着那截细弱的脖颈。

      脖子这么纤细,算什么男人?细得仿佛只要他微微使力就可以轻易将它折断。

      这种嚣张又脆弱的感觉,像是一下子燃起了他心里的暴戾之气,竟然让他动了杀念。

      眼前这双弯弯的杏眼,坚定如水,他恍惚间在什么地方看见过。那是一张充满慈爱的面孔,那双眼里充满了无限的包容与关爱,每一次都坚定地等他来,又坚定地送他走。

      那是谁?

      他为何想不起来?

      他又是谁?

      骤然间,少年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有无数细针扎入脑中,细细密密,源源不绝,他痛苦万分,抱头哀嚎。

      难以想象,那么一个武艺超群的少年,被众多刺客围剿都不动如山,此时却痛苦地蜷成一团。

      温琬趁机逃离,远远站在西厢房门边,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看在他方才手掌只虚虚地搭在她颈上,没有收紧,还算有几分人性的份上,温琬忍痛叫白术去请了大夫。

      尽管刚刚心惊肉跳地,温琬等他头疼稍缓,还是不怕死地问了句:“不知公子家住何处,鄙人好修书一封,让公子与家人团聚。”

      最重要的是得跟他家人把银子给讨回来。

      她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再怎么积德行善,也不能让她往里搭银子不是?

      银子可是她的命根子。舍了银子,可比舍命更令她难受。

      少年头疼欲裂、满头大汗地伏在薄被上,青白的脸颊贴着几缕汗湿的乌黑发丝,微睁的双目瞳色深沉,带了几分病态的脆弱。

      他本就重伤未愈,挣扎一会儿更是精疲力尽,很快就睡了过去。

      温琬从墙边的柜子里,找了一盒年初做着玩的安神香出来,用帕子掩住口鼻,狠心点了三根安神香插在香台中,摆在榻边的小几上。

      确定少年已经熟睡后,小心将他扶正躺好,顺便搜了搜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辨识身份的东西。然而结果让她略微有些失望。

      少年忽然不安地紧紧抓住她的手,低低地喊了句:“娘。”

      温琬顿时被他那满含慕孺之情的叫声,激地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人看着明明比她长几岁,他怎么好意思叫得出口。

      心里忿忿腹诽道:本姑娘尚未婚配,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来。

      温琬赶紧挣脱,出了西厢房,找谨叔问话:“方才说盗版案开审了?先前不还说知府得了恶疾不管事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谨叔这才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

      原来前几日葛趣笔饮花酒回府的路上,磕了一跤,当天晚上人就有些不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全城的大夫都看遍了,前日好不容易稳定了一些。结果昨日傍晚忽然恶化。

      葛夫人三年前难产而死,葛趣笔没有续娶,只纳了几房小妾,却始终没有子嗣。

      如今他大限将至,那些妾室的好日子也到头了。阖府上下口风把的很紧,在葛家族人赶来瓜分财产之前,将府中能带走的值钱东西都搜刮地七七八八了。

      今早葛府有人上门探访,愕然发现葛府除了一个直挺挺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地葛趣笔外,早已人去楼空。

      知府得知以后,“恶疾”当即大好,还特地派人去葛府送了一份的薄礼,算是全了礼数。

      温琬没想到这里头竟然是这般缘由。

      怪不得知府拐了性子,开审了。

      这是想着葛趣笔垮了,他也不必左右为难了,还能给花间集山房一个面子。可惜这官司他想接,她却不想打了。

      幸好前头知府大人没有收那“黄金鸡”的药膳,不然还要搭进去十两黄金,那才是真的亏大了。

      她可是非常善于把一块银子掰成两块用的人。能省则省。这一纸状书告葛趣笔盗版,少不得还得按规矩“上贡”,如今他那麟书阁开不下去了,还打什么官司?

      温琬连忙写了一封信交给谨叔:“你亲自走一趟,把这信送到靳先生府上去,让他写封文书,就说葛老板身患重疾,宋某不愿乘人之危,官司暂且撤诉,待他病好后再议。”

      临了她又问了句麟书阁的状况,谨叔道:“麟书阁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听说东家不行了,哪还有心思干活啊?关了铺头,都跑到葛府去讨这个月的月银去了。”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温琬心中不禁有一丝唏嘘。

      想起前两日梦里的遭遇,再想到葛趣笔的境遇,不禁感叹,人生如戏,谁都不知道下一个退场的会不会是自己。还不如由着性子走一遭,才不枉此生。

      小堂的书桌上摆着几本刚呈上来的话本。眼下《绿林演义》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只等晚晴伤好,月照园的戏上了,下本书也需要上日程了。

      她从一沓候选的书里抽出一本,随手翻看了两页,实在乏味可陈,食如鸡肋。

      这时,有人来禀报,穆丰与巡抚千金先确实是偶遇,先前没有任何接触。她便把这事撩开了去。刚叫人下去,就看到院子里,白术正引着方大夫去了西厢房。

      那少年也不知是什么人,生得器宇轩昂,不太像是寻常人家出身。他身上既然没有任何东西……

      她猛地想起救他时,似乎还有一把佩剑。当即让人呈上来。

      结果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剑,竟然要两个伙计前后抬着送进来,而且这剑有些怪异之处,通体漆黑,且没有开锋。

      她仔细看了看这把剑。既然这么重,也不知道在外头有没有名。

      正想让人去查,却在剑柄极不显眼处看到了“燕东亭”三个篆体字。

      温琬想起父亲和兄长也喜欢在惯用的兵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说不定“燕东亭”就是他的姓名。

      她立刻叫谨叔去打听一下重剑和这个名字。

      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想必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谨叔得了令,又从袖笼中摸出一封信递给温琬,是穆丰刚刚遣人送到谢府听涛院的。

      温琬打开一看,穆丰说因为上回拜访友人耽误了几天学业,所以下个休沐日须得在书院温书,不能与她见面,只能等再下个休沐日相见了。最后还附上了一首隐晦的情诗。

      温琬看得差点没酸倒牙。要不是她不吃这一套,这时不时地诗兴大发,只怕也早让她沉沦了。

      论风花雪月,小看谁,都不能小看书生手里的这支笔啊。

      这要是发生在苏蕊身上,她能立刻就给她娘甩脸子,直接推了相看,回南州找秦书呆。

      只可惜穆丰不太了解温琬,她可是个特别务实的人。给她一匣子银子或者一斛珍珠,哪怕是她喜欢吃的水果糕点,或许能叫她更高兴些。

      这几日暑热难消,回府的路上,正好看到有瓜农出来卖西瓜的,她买了一些,给各房都送了一份。

      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鬟。

      白术平时跟在温琬身边装小厮,绷着个脸,真有几分冷酷小哥儿的感觉。可只要一见着好吃的,嘴就忍不住咧开,带着几分娇憨。

      温琬苦夏,没什么胃口,浅尝了两口就停了。

      那老道说,燕东亭是她的福运所在。

      今日这官司不用打了,钱省下了,难道真是他的原因?

      人就是这样,一旦起疑,他哪怕眨个眼都觉得可疑;一旦选择相信,慢慢会觉得一切有迹可循,让你越发坚信不疑。

      “今日方大夫怎么说?”

      因为燕东亭今天差点伤了小姐,白术以为她不愿再听到他的消息,便一直没有提。

      “方大夫说他后脑有旧伤,恐怕脑中有淤血,若是淤血不化,就会容易出现头痛难忍的状况,严重地甚至会失忆、丧命。因为燕公子睡着也看不了,方大夫说明日再来给他施针。”

      温琬闻言,又肉痛地啪啪拨了一遍算盘,一百两银蹭蹭变成一百一十两银了。

      她救人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钱。比送给知府大人的十两黄金还贵了许多。

      迟早得从他身上讨回来!

      燕东亭白日里睡得太多,被人灌了不少药和米粥,夜里憋醒,房中却没有人。

      漆黑的房间里,他迷迷糊糊伸手,在床边没有摸到夜壶,便像往常一样翻身下床。

      “怦”。

      他从床上重重地摔下来。

      一刹那,腿上传来的痛感彻底让他清醒。

      他试图像寻常人那样撑着手站起来,但这回却怎么都起不来,软趴趴的双腿没有任何知觉地摊在地上,像一条可怜的废物。

      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是遨游大海的巨鲸,是驰骋草原的骏马。他可以是任何自由的样子,却唯独不该是现在这副窝囊的鬼样子。

      他绝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

      可他如今不仅双腿无力,连手上也没以前有力。

      他咬紧牙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翻过来。而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此刻漆黑的西厢房里,没有灯。

      幸好,也没有人。

      他是绝不愿叫人看见他此刻的软弱无能的。

      他铆足了劲,靠着胳膊肘的力量,一点点拖着沉重的下肢往前挪动。

      短短几尺的距离,却久久没能爬到头。而他早已大汗淋漓。

      忽然,门从外头被人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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