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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得了谢枕星的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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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个传奇人物,盛兄,我敬你一杯。”刚从下界历练回来的松知岁举杯。他是桃蹊山温掌门的表侄,比盛眠庭只小了一岁,却自小天资聪颖,在同辈弟子中已是佼佼者,平时最喜游山玩水。
“好说好说。”盛眠庭叹了口气。
自从那日他受了罚,整个桃蹊山的弟子都被他的勇气所折服,这位盛公子是唯一没有被谢枕星打个半死的弟子。月前有几位弟子擅闯梅苑,被谢枕星打了一顿,半个月都没有下床,可见此人脾气得有多么差劲。
盛眠庭倒是没想到若水神君谢枕星就是梅苑的那个人,他拜入桃蹊山已有好几年,见到此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在山中重大事物或集会时他才出席,而且每次都坐得远,除了几个掌事弟子曾见过他几面,普通的入门弟子都是无缘得见。弟子们在私下还嚼过舌根,说他可能长得太丑不愿见人,也有人说他是女扮男装,不过这两条谣言后来在擅闯梅苑弟子的实践下不攻而破了。
藏剑阁的梁师兄就是上次被打断腿的三人之一,他如今还在夸夸而谈:“神君那般的风流人品,我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只是让盛眠庭在意的,是谢枕星昨日的表现。
“韩武师兄叫我去送花,路上听几个洒扫弟子说,神君的小十五被人弄坏了。他一大早就黑着个脸,吓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出。”原礼初在旁边插了句嘴,他也不喝酒,坐在一旁吃花生米。
“小十五?”盛眠庭一愣:“莫非……是那个耳朵尖尖的纸傀?”
“盛兄你也见过十五师兄?只因神君身边没有侍候的人,所以他自己做了十五个纸傀在身边陪伴,倒是有趣。”
我不但知道,这玩意还是我给整坏的。
盛眠庭笑而不语。
“我阿爹说了,这一辈的厌胜大师中,只有若水神君有这种造诣。普通的纸傀只能被控制意识,却很难有自己的神识。”松知岁放下筷子,神情中带着无比的钦佩。
“厌胜很难学吗?我不甚了解这些。”盛眠庭问。
他对厌胜确实一无所知,只存在于民间盛行的扎小人诅咒。
“世人总把厌胜和巫蛊挂钩,一提起就以为只能做坏事。我只懂些皮毛,跟着掌门裁过几天的纸,只是我手笨,裁出来的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作为天之骄子,松知岁难得露出郁结的神色。
“盛师兄!”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风风火火推开门,指着自己身后的方向道:“前面来人了,韩武师兄说你家里人送东西了,赶紧过去一趟!”她这才看到屋子里还坐着松知岁和原礼初,立刻笑着问好:“松师兄。”
三个人在同一处,原礼初永远没有姓名。
他也不在意,横竖自己就是个浇花的,哪能赶上这两个风云人物的名头。
听到这话,盛眠庭的酒意醒了大半,和他们告辞后走向前殿。
若说起他的出身,倒也是仙家名门。盛家庄主人盛怀天就是他素未谋面的亲爹,曾经也是个名声响亮的剑客,素有天下第一剑的美誉。少年时期在昆仑山当过几年弟子,只不过他嫉恶如仇,后面就下山自己闯江湖去了,一直到娶妻生子做起了灵石生意,也算是过起了闲散日子。盛眠庭回到盛家的时候,盛怀天不巧出门游历去了,所以这么多年二人还未曾相见过。
一直到前殿,见到来人,却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老管家。几个面生的小厮提着大包小包候着,恭敬的行礼唤他少爷。包袱里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和小玩意,以及盛怀天云游四海为妻儿们带来的风趣物。估计是听说多了个儿子,随手就多买了一份,倒也不乏有灵芝人参这些不菲的货色。
“庄主说他在岭南得了块上好的灵石,只是不知道公子现今学的术咒是五系中的哪一个?”管家指向盛眠庭手里摩挲着的那块灵石,摸起来质地坚硬,流动着水波一样的光泽,这是块水系灵石。
“火系。”盛眠庭沉吟,略有几分遗憾。因着萧重雪属火系,所以他刚入门就选择了火,当时那几位长老都说他与水系更相符,只是他一意孤行,也没人能劝的动。
“那倒也无妨,横竖无用您送人了就是。”管家转过头,又指向另一个还未拆开的包袱道:“这里面是几件冬衣,夫人说天气就要冷下来了,怕少爷走的时候衣服没带够。”
盛眠庭心中微动,原来母亲也不是那样的不近人情,虽然他们感情寡淡,但她至少也没有对自己不闻不问。下一句话,却让他嘴角浮起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少爷回来的时日尚短,夫人也不知道您的体型,所以只裁了一件,剩余的几件都是给小少爷的。”他低眉顺眼的递给盛眠庭,态度不卑不亢。
送走这几人的时候,盛眠庭脸上还带着笑意。
他一路上带着几个包袱往屋子走,直到花房,唇边的笑意终于冷下来。原礼初在院子里练剑出了一身汗,见到盛眠庭回来便上来搭了把手。
“这么多东西,你家人可对你真好。”原礼初不由得感叹。他是个孤儿,自小就卖给人牙子做小厮,连爹娘的面都没见过。
“你要是短缺什么就尽管拿,我不需要这些东西。”盛眠庭将包袱扔在桌子上,眼睛都没有瞟过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话让原礼初黑了脸,欲要发作,却发现盛眠庭脸上没有丝毫的得意或者优越神色。
他看上去很疲惫,隐藏着什么东西。
原礼初对他的家人不了解,只知道盛眠庭是盛怀天的儿子,流落在外十几年终于被找了回去。韩武师兄曾隐晦提起过之前一时轰动的大事,那就是盛家庄之变。知道这件事底细的人都不愿细讲,韩武也是从长老们那里听来了部分。
盛夫人闺名云乔,是盛怀天在昆仑山学艺时的小师妹,二人未成亲前就已是两情相悦。后来在盛怀天下山之后也追随离开,夫妻伉俪情深,育有一子一女,却相继夭折。盛夫人身体虚弱,怕是从此以后都不能生育,因此对肚子里这个孩子格外看中。
后来那妖女杨慕情趁乱抱走了盛夫人的孩子,最后被盛怀天杀死,孩子的下落成谜。
盛夫人悉心照料那个找来的孩子十几年,却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直到萧重雪带着盛眠庭上门,递上了半块玉珏——当年她与盛怀天的定情信物,这才明白了疼爱多年的孩子另有其人。她对这个找回来的儿子始终不愿接受,索性就遂了盛眠庭的心意,将他送来了桃蹊山眼不见为净。
毕竟也是道听途说,只能说是半真半假。
“我娘怕她小儿子生病,眼巴巴送了衣服过来,我怎么能拂了她的心意。我已经去灵药轩知会了那里的师兄,明天叫盛怀瑜自己过来拿。”盛眠庭起身:“今天我还没去梅苑扫地,我先走了。”
鬼扯,一大早就去过了。
原礼初也没有拆穿他,平心而论若他是盛眠庭,对盛怀瑜存在的厌恶恐怕不比此人浅。
从前吃不到糖的孩子,在得到糖了以后更不会愿意把糖分出去。
盛眠庭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他只是觉得无趣,很无趣。
如果不是自己横插一脚上门,盛怀瑜就是盛夫人的亲儿子,他们母慈子孝,反倒自己才像个外人。
他踩在雪地上,梅花枝勾住了头发,于是扫地的动作愈发粗暴起来。
“你是在扫地还是要拆了我的院子?”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枕星拨开他缠绕在花枝上的头发: “今日过后你就不用来了,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是,神君。”盛眠庭点头,他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试探性的问谢枕星:“神君,我能折走一枝梅花吗?”
谢枕星没有说话。
就在盛眠庭刚要解释自己刚才是开玩笑的时候,一声干脆的“可以”倒是让他愣在了原地。
“你傻站着做什么?”谢枕星眉头微皱,那样灼目的容色,让盛眠庭的心口被烫了好一下不能回神。
也许是冰天雪地太过无聊,谢枕星也没有转身就走,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扫地。扫地的这个月,盛眠庭倒也摸清楚了此人的脾性,脾气古怪不如说他是懒得和人虚与委蛇,最讨厌琐事所以总是不耐烦的模样。
有一点和盛眠庭自诩和他相像——懒,不爱练剑,盛眠庭就从来没见过他在梅苑练功,整日猫在那个木屋里不出门。如谪仙一般的谢枕星其实还是个酒鬼,他从梅树下不知道扒拉了多少酒坛子出来。
他说:“神君,您一定很喜欢梅花吧。”
“一般般。”谢枕星脸上写着漠然。
盛眠庭摸摸后脑勺:“我还以为您喜欢,其实我小时候家里院子也有一颗梅树,只有下雪的那几天才会开花。”水乡多梅雨,但冬日却极少落雪,两三年他才能见到一次。
“那你喜欢梅花吗?”谢枕星看向他的眼睛。
“其实……一年四季都下雪虽然很美,但是只有梅花一枝独秀未免太过于寂寞了。”盛眠庭斟酌着开口,随后浅笑:“清扫完毕,神君再见。”
他踩在雪地里往外面走,梅花如旧,回首时谢枕星站在树下还没有动。
每天对着这样一片冰天雪地,日子久了心也会变成石头吧。
神仙也是如此。
“我以为……你也会喜欢。”雪地里,神君失神般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