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桓天

5、第 5 章

　　克劳德此时正在海德格的办公室，再一次解释说：“我没有试图对任务物品做出破坏。”
　　“对，对，新兵。你在顶撞我吗？还是想说你只是把他全身的骨头和器官捏个七零八落？将他交给医疗部简直让我蒙羞!!”
　　塔的最高负责人完全不相信克劳德的辩解，他的怒吼声穿过墙壁回荡在走廊，反复冲击着克劳德的耳朵。
　　当海德格接收到软绵绵的马卡德先生，甚至以为他是从某一辆汽车的轮子下被拽出来的。而据雷诺所言，始作俑者是他们的好学员克劳德。
　　“马卡德先生为塔乃至联邦做出过巨大贡献，在我们终于能带回他时，他却变成这副样子。”胡子男人说得唾沫横飞，四溅的口水差一点要落在克劳德的脸上。金发哨兵扁着嘴，他不得不忍受海德格的训斥，不耐烦地用鞋底摩擦地面。
　　木质的单页门砰的一声从里面关上，克劳德被赶了出来。因为不遵守纪律、目无长官和包庇流寇这三个罪名，他得到了一个周的禁闭大礼包，并且被记了处分。据说这已经最轻的处罚了，爱丽丝和扎克斯帮他求了情，海德格原本准备让他蹲上一个月的劳改所。
　　被惩罚的哨兵很不服气，一回宿舍就看到精神体正安然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脸色不太好啊，克劳德。”萨菲抬头，上半张脸从报纸上端露出来。
　　为什么真正下黑手的人显得这么无辜，克劳德努力忍住想揪住精神体刘海拉扯的冲动。他哼了一声，选择直接无视精神体，先去洗个舒服的热水澡，让自己从郁结的情绪里脱身。
　　他并不是因为被惩罚而埋怨萨菲，只是心里像扎了根刺一样刺痒。他以为两人之间无需多言，永远都是同一阵线。往常萨菲自由随性，他从没介意，但这次却在任务里违背了他的想法，这让他有股隐秘的失落感。
　　人总需要在烦恼时开导自己，或者找一个借口让自己释怀。克劳德仍然想站在萨菲的角度理解问题，即使精神体的行为惹出了一系列的后续，让事故像鞭炮一样一节一节爆开，他也觉得萨菲一定有什么理由。他反思着，他和萨菲是一体的，他不应该对精神体真心实意地生气。
　　靠在浴缸里闭目养神，克劳德努力理清思路。他说服自己精神体是主人思想的延伸，那时自己确实有些情绪波动，也许正是因为本源的不安才导致了萨菲的失控。
　　哨兵在水中伸展四肢，一睁眼看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
　　“？!!你是怎么进来的！”克劳德反射性地想推开他，这个距离太近了，磁场互相挤压着让人心慌。萨菲从没有进过浴室，克劳德也就没想到他会突然闯进来。
　　萨菲握住克劳德推拒的手腕，把它贴近鼻子轻轻嗅了嗅，“还在生气？”
　　这下克劳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他清楚感受到男人气息喷在皮肤上，散落的长发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有些隐约的痒意。眉骨下长而密的睫毛扇动一下，翠绿的眸子半藏在眼睑下。
　　“……”支吾半天，克劳德的脸上发热，接着闻到了一股异香。
　　“这样放不下的话，就去找马卡德先生道歉吧。”男人松开手，瞬间消失在浴室，恼人的压力也随之散去。
　　克劳德捂住眼睛，一口气哽在了心口，他居然对自己的精神体产生了心跳加速的感觉。他和萨菲的相处方式一直很简单，他觉得更像是同住的舍友，但每当男人贴近时，他都会像惊弓之鸟般心悸一阵。
　　萨菲的行动完全不在哨兵的掌控之内，克劳德出给的类似“命令”的指示通常会随萨菲的心情而随意变通，调整向或好或坏的方向。作为精神体这是明显的失格，如果他是一个保镖早就会被解雇，但偏偏有“雇主”不得不纵容。
　　克劳德每次想把萨菲赶回精神空间时都会犹豫。领域里的星空太过广阔，延伸着漫无边际的黑色。那里太浓重了，美丽却庞大，停滞却危险，直压得克劳德喘不过气来。他不能想象把萨菲一个人关在那里，于是一直默许了萨菲随时随心的出现，这一周的闭关也一样。
　　哨兵琢磨着，可能是因为萨菲能与他沟通交流，让他不知不觉间把精神体当作了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开始有点矛盾，明明是一个人却是两个个体，好像人格分裂一样。
　　禁足的最后一天，爱丽丝通过手机联络了克劳德。通话中她的声音活力满满，想邀请克劳德在禁足结束后一起去塔外转转。
　　如果是在校园里的两个青年，这几乎算是约会邀请，漂亮女孩的青睐会让男孩心动，所有的童话故事都会这样起稿。
　　克劳德同意了，在获得自由的第一天，他穿上了从小镇带来的皮夹克，和爱丽丝乘车去了市中心。
　　说实话，他一路上都很紧张，说得上是手足无措。爱丽丝的身上有股甜甜的百合花香，他不确定那是香水还是向导素的味道，贸然询问显得更不礼貌。他回忆起自己也曾在萨菲的身上闻到过香味，只是那香味会扰得他心神不宁，因此他总是强迫自己忽视掉它。
　　车到站了，他们跟着人流走进红白相间的新潮建筑里。克劳德在人群里晕头转向，爱丽丝兴冲冲地抓着他的胳膊，一路从一层的蛋糕店逛进了三楼的电动城。
　　克劳德从没接触过这个，他四周闪烁着七彩的虹光，前后左右都是播放着热情音乐的喇叭。几个看起来也是成年不久的年轻人围在跳舞机旁边喝彩，而机器上扭动躯干的女孩把踏板踩得咚咚作响。
　　“哇哦，你先在这里玩一会哦克劳德，吶，那边的店似乎男士勿进呢。”爱丽丝被不远处粉色的装修吸引了，开心地冲向店里。克劳德被丢在纷乱光景中间，眼睁睁看着向导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哨兵挠挠后脑勺，不知该站在哪里。这里充斥着青春气息，每个人都散发着活力，就像刚刚被热锅彭开的玉米粒，大胆把内里全部秀出来。
　　即使不作为特殊士兵，人生的大部分记忆都是淳朴小镇的少年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紧张之余也漏出来一丝隐秘的好奇。
　　而其中一个明显的错误是，克劳德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有一个女孩正反复路过他的身边，频率高到好像是固定线路的环城巴士。
　　“你可以成为这里的地标建筑。”萨菲的声音揶揄地从身旁响起来。他直接脚踏实地地站在克劳德的旁边，陪着他可怜的陆行鸟主人一起罚站。
　　克劳德头皮一紧，他刚想拽住萨菲便反应过来，这里应该都是普通人，如果自己和萨菲拉拉扯扯，那么别人眼里只会有一个怪人。
　　在一边徘徊许久的姑娘终于鼓起勇气走上来搭话，她指指不远处的跳舞机，眼睛放光地祈求着克劳德。刚刚在喝彩的人群全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方向，克劳德这才认出眼前的就是先前发光发热的舞蹈辣妹。
　　哨兵开口就想拒绝，但对上少女期望的双眼延迟了半刻。
　　【在犹豫？你可以遵从你的内心？】萨菲用通感暗中吹风。
　　【我为什么要参加这麻烦的活动？】
　　【别这样片面克劳德，舞蹈是成为优秀哨兵的选修课。】
　　【骗人】
　　“那来赌，怎样？”萨菲突然用喉咙发出的声音有微妙的区别。
　　“当然可以……”
　　反射性同样用声带回答时，他才发现自己被萨菲戏耍了。克劳德被兴奋的姑娘拉住向人群走去，然后在欢呼中站上了双人跳舞机。
　　克劳德叹了口气，尴尬地由着姑娘选歌。他没玩过这个，但哨兵的反应力让他有自信踩到所有的音标，而屏幕上的人物模型可以给他很好的动作示范，他能做到所有的肢体动作。
　　激情的旋律响起来，克劳德起先看着屏幕有些生疏，随着越来越快的音标下落融进了节奏。这首曲子节奏快鼓点重，哨兵的交错的步伐充满了力量感，当他模仿着一边的女孩和示例时，他的动作就不再是单纯的踩亮某块地板，而是真正丝滑又利落的舞步。
　　“噢噢噢噢噢噢！”在人群的喝彩中，克劳德完成了最后一个音符。围观的人多了几倍，全部挤在旁边欢呼。克劳德拘谨地走下机器，在层叠人影的最后看到了萨菲。
　　高大的精神体即使只是安静地站着也显得与众不同。他深深地注视着克劳德，好像要把哨兵紧紧锁在他的瞳孔中。
　　克劳德觉得萨菲的表情十分难以捉摸，那嘴角勾起的笑意有一些赞扬的意味，更多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专注又深沉。和他对视时所有的嘈杂都被隔绝在了真空，又或是埋葬在哪个浅薄易碎的梦。
　　眼神对撞，克劳德没有正和男人勾丝拉线的自觉，他被嗅到的冷艳香气引导，一步一步溺死在未知的沼泽里。
　　“嘿嘿，看不出来嘛克劳德！”
　　爱丽丝的声音把他拉回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大厅。
　　女孩偷偷录了像，珍藏在手机之中，同时打趣着克劳德。她向电玩厅的方向回望一眼，像是在寻找什么。“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吧，克劳德？我有些……嗯……总之先找找好吃的店吧！”
　　爱丽丝和克劳德迅速进了一家人少的馆子，在有屏风的小角落面面相觑。克劳德用手摩擦着杯子，在爱丽丝说话前主动开口。
　　他想知道关于精神体的一切知识，而爱丽丝无疑是个好选择。
　　向导伸出手打了比方，精神体就是手掌上的手指，它平时会以舒适的方式自然蜷缩，而当哨兵需要时，它们的行动会完全遵循主人的意志。换句话说，哨兵和向导控制精神体就像控制自己的一根手指，根本不需要额外的思想。
　　这个描述和克劳德的情况大相径庭，他扭紧眉头，这才发现自己竟从没把萨菲当成肢体的延伸。他凝重的表情把爱丽丝吓了一跳，她把一盘点心送到克劳德面前，笑着缓和气氛。“说起来，刚刚回去找你的时候，我看到了……”
　　克劳德立刻抬起头，接上她的话。“对，它一直是这样，有时候以人形出现，向导是可以迅速分辨出来的吗？”
　　爱丽丝懵然地看着克劳德，感觉两个人的话题出现了偏差。
　　“不，等等，克劳德。我是说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将军，可能是眼花了吧。”
　　“以前的将军？扎克斯以前？”克劳德托着下巴沉思着，“……我一直想当哨兵，在很久以前从报纸上看到将军的新闻……”
　　哨兵在回忆里掘地三尺，他对“将军”的崇拜似乎是印在每个回路的事，然而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将军叫什么。在遇到扎克斯以前，“将军”是一个模糊的晕影，在遇到扎克斯以后就理所应当地变成了黑色刺猬头。
　　“前将军——萨菲罗斯，以前联邦战无不胜的利剑，五年前因为叛变被……处死了……”
　　“啊？是这样吗…”
　　克劳德用近乎茫然的眼神看着爱丽丝的脸，一副状况外的表情。爱丽丝满脸惊诧，音量上扬想要惊呼，顾及到邻桌还有客人又克制住了自己。
　　她撑在桌子上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一边神神秘秘地描述说：“骗人吧，那可是人尽皆知的白银将军啊。他有那么高，头发很长，可能到这里？”
　　爱丽丝的描述非常精准，让克劳德迅速描绘出了符合这个形象的人物。他沉默了片刻，觉得有些魔幻，因为无论是银色长头发还是超级长的刀都与他的精神体完美契合。他不觉得这是巧合，爱丽丝的样子也不像是随口乱说的，事情逐渐向克劳德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
　　“你说的，是我的精神体。”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爱丽丝。
　　爱丽丝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让自己的大脑疯狂运转。她相信克劳德说的话，向导能探查人心，天生的直觉更是准得诡异。并且克劳德的动作反射太真实了，明显是自己最先开始动摇，陷进些胡思乱想之中。
　　这下就麻烦了，爱丽丝本来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所以只是随意提了一嘴，没想到克劳德还真是藏了个大宝贝。她悄悄琢磨着，她一开始想说的不是这事儿，是关于克劳德的精神领域的问题。但如果克劳德的精神体也有端倪，那这两件事摆明了牵扯在一起，毕竟精神体与精神空间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