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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殿险丧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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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已经以一种旖旎的色彩轻纱般抚过江面,江上一叶小舟在夜色下颇显几分诗意。
“大哥,咱哥俩今日就在这小舟之上一醉方休可好?”
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倚在船舱上,手里悠闲地晃着个酒葫芦。蓝袍宽带,招风耳,大眼睛,颊边点点雀斑,笑容却也有几分天然的潇洒。
船舷之上负手而立的一个人,颀长的身形,月色之下,人影像一柄直直的长剑。
“甚好。”他漫不经心地挤出两个字,双眼直盯着月亮。
满月,大到触手可及,想去伸手摸一摸却有些怕,害怕会碰碎了,摸坏了。
“怎的?在我这俗人面前也用起文雅客气的话来咯?”
瘦小男子对着酒葫芦大口闷灌了几下子,抬眼问道:“有心事?”
“万老弟的话我敢不听吗?来来来,同坐同坐。”
高个男子回过神来,席地而坐,身前一张木质小案,案上放一青色酒壶,壶身有冰裂纹,晶莹剔透,月下生辉。
他微微合上眼睛,纤长的手指持住酒壶,潋滟的美酒在杯中荡漾出一圈圈透明的光晕,酒杯在唇边留恋了下,终于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唇角的一滴酒珠顺着微微泛红的颈项缓缓流着,极为爱惜地滑过他的玉颈,宛如一颗流星沿着完美的轨道滑到看不见的地方。
“啧啧,在我万昭才面前还用闭着眼睛装瞎子?”瘦小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高个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喑哑的笑,颤动眼睑,瞬间睁开了双目。
醉月流光,江水涛涛,这一瞬的光让一切都渴望凝固住,凝在眸光乍现的瞬间。
湖蓝色的眼瞳,像一片茫茫的大海,平静柔和,无边无际,却盈满了像浪花一般随时可以充溢而出的笑意。
“怪不得装瞎子呢!”
万昭才笑得在船舷上打滚,双手捂着肚子,差点没把口中的美酒全喷出来。
“你啊,就你这双眼睛,男人看了都浑身发颤,闭上好闭上好!”
高个男子没理万昭才,手指轻弹酒杯外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又完成了一件有趣的事,下一件是什么呢?”他揉着自己的耳垂,眼睑低垂,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只要是这江湖之中,你我二人一出马,没有盗不走的东西,就像这明潜山庄的两种禁忌神功心法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万昭才,取名招四方天地,万家千户之财之意,只不过祖上无德,只能招阴间之财,遁地神手,墓穴英豪。
“量他们这些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再怎么想,也想不到那驼背的丑瞎子就是这江湖中鼎鼎大名的……”
一根纤长的手指点在他的唇上。
“我最讨厌的就是自报家门。”
“可不是嘛,大哥的名号多的……呵呵呵——”
万昭才哈哈大笑,伸伸懒腰,喝着他酒葫芦里的烈酒,舒坦地躺在船舷上,任月光安抚他的身影。
“就这样结束了?”迷茫地问着自己,不瞎的瞎子继续轻揉着自己的耳垂,皱着眉头,一副万分苦恼的样子。
“两种吗?明明还差一样,真是不甘心啊……”他的这句话是在肚子里说的。
*****
当月小舒醒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直起身子,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威严,还是威严。
齐刷刷的,人,全是人。
而她便跪坐在硕大殿宇的正中,成百双眼睛盯着她,让她全身上下像长了虱子似的不舒服。
这些眼神有的憎恶,有的惋惜,有的则是深深的恐惧。
大殿的正中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正是平日来无缘得见的明潜山庄祖师爷——李太玄庄主。
长须白发,一脸慈祥,手拢在宽袍袖口中,不怒而威,自成气候,典型的人间仙人,武林长者。
他与月小舒之间只隔着一个大火炉,火炉中一窜一窜的火苗跳着妖冶的舞蹈,火光中映出月小舒一张明晰的小脸。圆圆的,齐刘海,有几分倔强的孩子气。
祖师爷的身边依次是明潜山庄四位长老,金眼苍鹰柳明鹰,孤洲仙鹤沈灌鹤,泥融飞燕赵谢,与金鹏神雕鲁沉。
原来威震江湖的“明潜五剑魂”少了一人,那便是悬壶济世,青年神农——妙手凤雏月兮凡,只可惜医得了别人却终究医不了自己的怪病,英年早逝,留给世人多少喟叹唏嘘。
而大殿两侧依次排开的是明潜山庄各弟子,清一色白衣道服,儒雅大方。
大概是等级较高辈分较老的弟子才有机会来这大殿之中,因为月小舒并没有看到刚刚到这里三个月的瞎子。
月小舒的双眼一一扫过这些人,最后定格在一张熟悉的脸孔上。
“风师兄……”
月小舒轻声唤了出来,双眼紧盯着他,似乎这大殿之中只有她与他两人。
没有回答,他的眼神刻意避开她澄澈却热烈的目光。
“明潜山庄弟子月小舒,你可知今日之罪!”
是师父的声音,月小舒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地摇头。
“明鹰。”
幽幽地,声音有流水般的感觉,让她联想到瞎子。
只见正襟危坐的祖师爷欠欠身子,向柳明鹰摆手,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笑时双眼眯成两条缝,弯弯的有点像月牙。
这不禁又让月小舒想起瞎子的“桃花眼”。不自觉的她扑哧一下轻笑了出声。
大殿里威严沉闷的气氛被迅速打破。
两旁的弟子用眼神交流着他们的惊讶、惶恐与不知所措的情绪。
“月小舒,别怕,我来问你。为什么擅闯禁地?”李太玄缓慢的声音平静祥和许多,不像师父那般急切。
“采蘼芜。”月小舒点头答道,语毕不忘偷看一眼站在大殿一角的洛长风。
洛长风垂手而立,两道剑眉微蹙,双目直视前方。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连其他弟子的惊讶恐惧也没有。
月小舒的心沉了一下。
“为什么采蘼芜?”笑着问,笑容慈爱。
月小舒不答,她的双眼紧盯着跳动的火苗,紧盯着火光中自己的双眼。
她在等,等一个人,一个她信任的可以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人,他会告诉所有人事实。
寂静,出奇的寂静,没有人回答。
“我问你,为什么采蘼芜?”大殿之中,又一次响起同样的问题。
月小舒盯着火苗的双眼泛起涟漪,火光之中荡漾起一幅画面。
“小师妹,我的病偶尔才犯,不当紧,千万……咳咳……不要让师父知道。”洛长风运功提气,手指轻柔地抚摸她的发梢:“小师妹,答应师兄,以后师兄就天天给你……讲故事。”
“可风师兄,你身上的病真的能好吗?”月小舒一脸焦急:“蘼芜若是当真有用我就去给你采。”
彼时的她有一种恐惧,极大的恐惧。怕失去她的风师兄,就像当年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离去一样。
当月兮凡的手臂从她的脸颊垂下时,她以为自己会晕倒,可她分明紧咬自己的下唇,咬到鲜血顺着嘴角直流。
“笑一个给爹看。”
伴着父亲最后的一句话,她的嘴角倔强的上挑,泪水血水交织在她微笑的脸颊上。
那种痛她不想尝第二次。
月小舒抬起眼,微笑地看着座上的祖师爷,“我喜欢,就这么简单。”
祖师爷的身体抖了一下,细微的抖动只有月小舒所在的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到。
李太玄起身走近了一些,两人之间仅隔着一个火炉,炉内熊熊烈火燃烧着,跳跃着,妖冶地跳着不知来自何方的艳舞。
“你想学落梅九决吗?”
“什么?”月小舒愣了一下,她紧盯着李太玄的眼神,那苍老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召唤她。
“想。”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
月小舒摇摇头立即改口道:“那是什么武功?难学吗?”
大殿两旁的弟子眼神中又有什么异样的东西流窜。
“为什么想学?”李太玄又问。
月小舒再次摇头,默明其妙,她只不过是闯进了禁地,曾经也有弟子闯进禁地,却没有一个像她一样被如此隆重的审问。
紧接着李太玄再次发问。
“为什么要学?为什么不学其他的武功?为什么不好好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月小舒的脑子一阵痉挛,不停地抽搐,颅内有烈火熊熊燃烧,跳着不知来自何方的艳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多少个为什么在她的头脑中闪现,一遍又一遍,咒语一般,一遍又一遍,不断地逼问着自己,像无数闪电疯狂地摧毁着她的头颅。
她找不到答案。
痛,钻心的痛,骨头都要融化的痛,死死地纠缠在她的心底,疯狂的将她逼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紧咬牙关,不让痛苦的呻吟溢出牙缝。
她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微微睁开双目,隔着跳跃的火苗,白须老仙人的手中,一本书在她的眼前晃动。
什么书?
她拼命地回忆,一个人拿着这本书双手抖得不成样子,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那本书是从她的竹篓里搜出来的,为什么?
“啊——”
*****
“叮……”琴弦突然发出一个不和谐的音,指腹有些许疼痛。
“喂!大哥多少年没弹走音了,今儿个不对劲啊?”万昭才长臂一伸搂住不瞎的瞎子肩头,
直勾勾的双眼盯着他,咧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的另一只手则拿着酒葫芦漫空挥舞着。
“万老弟,你醉了……”流水般的平静,就像身旁澄澈的江水悠悠然然。
“胡说!没醉没醉!”万昭才不停摇头,“我要听大哥再唱一曲,再唱一曲……就那什么……西边的月亮——”
“好,再唱一曲——《西江月》。”
紧抱怀中阮咸,莹白如玉的手指抚过琴弦,汩汩潺潺的声响宛如天籁,有着雨打芭蕉的清灵,泉泻清池的澄澈。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现在,现在……”他默默地念叨着,停下手指,露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笑容。
不瞎的瞎子用他湖蓝色的眼瞳盯着月亮,满月,圆如玉盘,映出一个人的脸。
“你输了,还欠我一个赌约呢!”他伸手拿起青玉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