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艳阳天》神来芝笔

4、第四章 喝多喝少你随意

　　因为常与同磨磨蹭蹭的吃饭，擎朗大概是最后一个回到王室行馆的。不想还好，一想就感觉自己捡了个累赘，尤其坐一辆车里，避免不了贴近，触碰，这让生性敏感的擎教官很不舒服。

　　偏偏抵达时，行馆外已停满了军车，后来的只能靠边儿停。靠边儿意味着下车的人更容易踩到路边的积水或者淤泥，两者都有也不稀奇。

　　离墙太近，只能开一侧车门，又是常与同先下车，两位不速之客自然先招呼到他刚刚落地的双脚上，鞋面裤角全被侵袭了。

　　常与同倒不大在意，他没少趟过泥泞的路，脏与混浊早见惯了，但他知道擎教官一定不喜欢脏，也许能忍受，但绝对不习惯。

　　他下车后，没去理会又该被换掉的裤子和鞋，转过身向另一位将要下车的人展开怀抱，他没说话，只张开双臂点头示意擎朗……投怀送抱。

　　擎朗愣住了，跟这少年呆在一起的时间里，多一半是在循环，每每总回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抱你下车。”常与同没再给他更多犹豫和思考的时间，直接将人扯下来，脚没落地前，稳稳抱住他再转个完美的半圈，最后让擎朗不脏分毫落在干爽地面上。

　　他动作干脆坦荡，看起来不掺杂额外的情感，他探身去拿车座上的手提袋，再拍一拍擎朗，“走啦。”
　　两双脚，一脏一净，并行走回行馆。

　　擎朗对这少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以他超于常人的敏锐感知力，轻松就能定义这世间的一切。闭上眼睛，什么花，什么草，什么动物，汗液，血液，甚至仅凭粪尿这种极脏的气味，都能立刻判断对方是什么或者来自何处。但他对常与同分辨不清，这孩子好像让他的感知变迟顿了，迟顿到事情结束了，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能说少年太快，或自己太慢吗？不能。至少目前来看，除了孤杀号舰长巴雅那塔以外，擎朗不认为谁会比自己更快。那就是，他与这少年气场不合，用扶南国的占星术来解释，他和常与同不在一条星轨上，不能比较，也就不该走得太近。

　　擎朗想着，下意识向旁边躲开，尽量在走路过程中不要有肢体接触。
　　一路没话说，常与同若不开口，擎朗才不会没话找话，他宁可尴尬也不想搭讪。

　　本是清白的两个人迈步走进行馆大门，好巧不巧撞见另外两人，裳凛和潘仁驰并肩走从行馆出去，看脚尖的方向大概要回常府。

　　常府，是裳凛的家，与行馆相邻，若走侧门一两分钟就到了。

　　潘仁驰，是郪国北冥军现任统帅。他来参加葬礼，一是冲着裳凛刚过世的父亲，前任北冥军统帅常振之，二是冲着同来随礼的海征军总军馥远棠。当然，在潘仁驰看来，这位馥总军的面子一定大过逝者。

　　二人从行馆出，意味着刚刚见过总军，结伴去常府就不知何故了。
　　撞面时，潘仁驰主动招呼声“擎院长”，点头说“别来无恙啊”。

　　这大概是擎朗跟东陆人学会的第一句客套话，父母虽是移居到南陆的东陆人，但“别来无恙”这个词在家里从来不用，擎朗也就知道这个词的距离有多远多近了。

　　“别来无恙。”擎朗带笑回应。
　　确实，这四个字只够客套，再表达不出更深的情义。何况是葬礼，除了对逝者的缅怀也不该有其他过于张扬的情感。

　　“我跟裳凛还有事，咱们回见。”潘仁驰在刚刚客套之后说了句道别的话，大概他有更急更要紧的事要与裳凛私下商议。
　　“好，回见。”

　　四个人短暂的碰面，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结束。但走廊里的尴尬气儿还没散去，直到关上房门，才被阻隔在外面。

　　进屋后，常与同把袋子放桌上，找来纸笔写下自己的虫码，“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你要有事用喜虫叫我。”

　　“唉。”擎朗发出很奇怪的一声。

　　才迈开两步，常与同停住脚转回身，“唉？这是，答应？还是叫我？”常与同似笑非笑看着擎朗，又问他，“有事？”

　　“嗯。”擎朗又发出个奇妙的声音。

　　听起来不怪，却很妙，妙到会让人联想到别处。
　　常与同没忍住瞄向那别处，嗯，床是个好地方，能让人安枕入眠，也能让人消耗殆尽。

　　“很急吗？”常与同看着床榻问完这句，自己都笑了，前言后语搭起来，好像不太干净。
　　“不急。”擎朗回他说，“你先去换衣服吧。”
　　“那行，等我。”

　　常与同美滋滋地离开了擎教官的房间，换好衣服再回来，竟然觉得心潮澎湃。尤其看擎朗也换了身居室的便服，教官架子里端起的庄严肃穆全被这身略显艳丽的衣服剥落了。常与同进门那一眼，真像看着自家媳妇，穿得俏浪在房中等他。这样的人间尤物，即便不能占有，有幸结识还能攀聊几句，对常与同来说也是撞了大运。

　　他可真佩服自己的眼力，那么多人打着伞走在墓园，偏偏就瞧上这个。用总军的语气来赞叹，应该说，“嗯，小常，眼力不错。”

　　关于擎朗的身份，常与同能打听来的都是得于总军之口。除了馥总军，也不会有人有这个胆子，背后妄议极寒大陆研究院的院长。常与同跟总军不熟，接待时端茶递水，浅聊过几句，并得过总军的赞赏，“嗯，这孩子不错。”
　　总军挺喜欢小常这孩子，关系仅此面已，谁也求不着谁。

　　可常与同见了擎朗第一面就喜欢，难以克制的喜欢。至少，他要先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干什么，最好还能知道他喜欢什么，心里的妄想才有可能变成实实在在的念想。于是，利用吃饭前的空闲时间，常与同用尽一个孩子能使的招数，在总军那里套来话。不能涉密，不能讨人烦，还要给总军留下更好的印象，这些，他都做到了。

　　那个明艳的男人叫擎朗，祖上东陆，生于南陆，喜欢喝东陆的青梅酒。

　　常与同得了名字，才会在第二次见面时，直接喊出“擎教官”，又因为得知喜好，才会在此时带来一瓶青梅酒。

　　他提着篮筐，一路笑进房间。
　　擎朗看见他笑，就会气着，质问他说，“你，是来参加葬礼的吗？”
　　“不然呢？”常与同将篮筐放到桌上。

　　“你如果不姓常，我一定会认为你跟常家有仇。”擎朗面色严肃，“裳凛的父亲才过世，刚刚下葬，感觉你都要乐上天了，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不能等丧事过去再乐，你不觉得自己的情绪跟这种场合格格不入吗？”

　　常与同拿出备好的酒和下酒的小食一一摆放开，“你说的，也对也不对。对的地方在于活着的人应该在其他活人面前装装样子，虽然虚伪，但有必要，必要在于，活人还要继续在活人堆儿里混迹下去。不对的地方，我认为逝者入土为安，既然都安了，活人又何苦再为难自己，放下悲恸不是对逝者最好的祭奠吗？”

　　擎朗会东陆语，说得不错，少年的话里也没有生癖词，可理解下来却深不可测，不像十六岁少年该说出的话。准确讲，不像正常活人的想法。

　　擎朗的思绪再次滞后，像被那疾行少年甩在身后的风，飘摇游移，追着却无着落。他正回念这深奥的几句话，酒瓶盖儿已被打开。瞬间，浓浓的一股钻出来渗入鼻底，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擎朗问常与同，“你拿酒来做什么？”
　　“给你喝。”常与同挑着眉说。

　　“我有说过要喝酒吗？”
　　“唉！嗯！”常与同学着擎朗刚才吞吞吐吐的模样，“有些话，太清醒时不好意思说，喝醉了能大胆些。”

　　常与同倒上一杯，只给擎朗倒一杯，“你放心，我不喝，酒后乱性，我怕我喝完把持不住。”
　　“什么把持不住？”擎朗又没跟上节拍，他不曾在意过常与同，也就不曾歪想到别的地方。

　　常与同嘿嘿一笑，用少年的傻气掩饰方才的情不自禁，“来吧，请坐，擎教官。”他把酒推到擎朗面前，“喝多喝少你随意，你想喝，我就给你倒。东陆的青梅酒，你应该会喜欢。”

　　常与同说着，夹起盘子里的花生米抛到嘴里，这少年恣意的状态让原本应该尴尬的酒局显得随性许多。

　　擎朗闻着熟悉的酒味，跟着放松下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在想，该怎样问，怎样跟常与同打听裳凛的私事。可这实在不好问，独自闷想，又喝了一口。

　　他不胜酒力，才半杯下去，白皙的面颊就红润起来，衬得那双微微上挑的眸子更妖娆了。唇舌被里外打湿，开合间露出皓白的齿缘，这一幕看得常与同神魂颠倒，还好没喝酒，喝了真把持不住。

　　见擎朗一直没问话，常与同主动说，“擎教官，你很在意我哥。”
　　他没用疑问的语气，这不需要问，美人的眼睛落在谁身上，他一瞧便知。同时，这句话肯定地说，也是为了引他说出心里话。

　　擎朗哼哼应了声“嗯”，还真承认。
　　微醉的人不知不觉，又被少年钓上钩儿了。

　　常与同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确定擎朗喜欢堂哥裳凛，便换了一种语气，像聊家常一样说，“其实，我也看不懂我哥。我哥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所以，大概谈不上他会喜欢什么，甚至看不出他讨厌什么。这样，就更没人能理解他为什么非要在北冥军呆那么多年，以他的成绩向上走一步，进入海征军太容易了。是吧。”

　　“是。”擎朗眸色渐沉，“虽然是我将他从北冥军里挑出来，可听说之前也有教官想要他，他都没去。早几年，他好像只想留在东陆，对海征军没有兴趣。”

　　“对啊，就是没兴趣。”常与同重复道，“可他对什么有兴趣呢？”

　　擎朗没接话，利用这片刻沉默，常与同在思考该怎样把堂哥裳凛和潘仁驰的旧情不刻意地说出去，绝不能看起来像在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