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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兽医 ...

  •   秋朗气清,夕阳靠拢山头。
      水坝村的稻田里,穗子被割得干净。村深处的篱笆院落,随着风吹稻秆的声音,有人推开梨黄木的大门,带来些许急促。
      “洛家小娘子,快帮忙救救我家大花!”
      杜家妇急匆匆跑来,只因今儿是她家大花临盆的日子。
      洛家院中,洛青青仰躺藤条贵妃椅晒着太阳,两脚都抬了上去,一脚踩足椅面,另一只自然而然搭着,翘起秀气的鞋尖。原手中持本泛黄书册,素白指尖捻着纸页准备翻了,可听得声音,不带半丝迟疑,手中的《齐民要术》往藤椅一盖,小黄花的绣鞋尖便落了地。
      “走,带我去看看!”
      这个月,杜家是找洛青青看病的第二户人家。
      前一户是村长家,养着村里头唯一的牛。
      前几日,那牛撒欢和田坎过不去,梗着脖子去拱,没把犄角伤者,偏后腿撞上犁头划拉出两寸长的伤口。洛青青给牛包扎好后,忽地牛脾气上头,蹄子往后一撅,她右眼的淤青现在也没散。
      而大花,是杜家养的狗,一只孕足两月的母狗。
      穿越前,洛青青学的并不是兽医,是畜牧养殖专业。
      畜牧专业实践占比分高,她在农场实习便日常为母猪配种,助奶牛接生,处理家禽家畜打架斗殴的伤亡。除此,还蹭临床医专业的解剖课,解剖刀被玩出花。
      而七年前,走戏的班子牵马过水坝村,八岁的原主跨上马背,马一扬蹄摔了下来,等原主再睁眼,洛青青就来了。
      大禺朝重农重文,亦重男轻女。水坝村多农户,可务农多苦啊,老一辈就守着几亩地要么盼儿子读书,要么希望女儿嫁给读书人。
      洛家稍有别些,因这家是屠户,加之洛青青是独女,从未对其苛责。
      洛青青不管旁人如何,她只围畜牲转,今天往鸡臀里掏蛋,明天帮土狗刁牙。
      先洛父洛母还对其诧异,以为摔傻了脑子请过大夫,几次无果后洛父看开了,每每瞧女儿灿烂的笑脸宽慰道‘能吃能长就是最好的!’,洛母没法子,长久累年也就由她去了。
      …
      杜家妇醒神,已然被洛青青驾着胳膊往回赶,素花绣鞋踩草坪发出窸窸沙沙的声音,鹅黄色百花裙摆拂过常青草尖。
      不同洛家阁房精致,杜家是排三门的平房,外头用木板围成栅栏做院,院里头用烂席简易圈块地方,鸡狗同窝。
      还没进门,洛青青便听得小杜狗稀里哗啦的哭声。
      “青青姐,你快救救我们家花花!”
      小杜狗吧嗒吧嗒掉豆子朝人迎来,洛青青没时间安慰人,快步迈进狗窝,边解牛皮袋,边询问眼前病号的发动情况。
      杜家妇一愣,才回忆说:“大约是末时吧,上午大花捞窝下午没有出来,我同小杜守两时辰,看不对劲便去找你了!”
      洛青青扫眼狗窝,缺口的土陶碗里满当当的面糊,大花焉焉地将下巴趴在地面,不哭也不叫,明显难产导致力竭,米水未进,还熬了这么久,情况不怎么乐观。
      洛青青摸摸狗臀,顺了顺毛才抬起狗尾巴,一整片黏糊糊的狗毛,羊水流出不少。产道周围伴有明显红肿,富有节奏收缩,隐隐可见里面的狗崽,竟然是爪子的形状。
      不是头位,第一只的胎位如此不正,洛青青倒吸口凉气,皱了皱眉头,不敢再耽搁下去。
      她急切切吩咐人烧热水,架火堆等事情,双手也不停下,有条不紊地配着大花的宫缩节奏助产压肚。
      细小十指按压着狗狗腹部,引起大花一阵儿低呜,似乎通人性般回应着,它朝后望望,委屈巴巴的眼神投过来,对上洛青青对待病患特有的眼神。
      灵透,坚定,似乎一眼能望到底,这双眼睛仿佛在说什么。
      信她,得永生!
      不肖片刻,杜家妇做事妥当,端热水出来时,大花臀部掉出粉肉狗崽的后半截。
      她一阵儿欣喜,可洛青青微烫的脸蛋没有半分喜色,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额尖密布细汗,湿透她两鬓青丝软发。
      杜家妇心里咯噔一声,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她打算问问人还有什么需要时,脚刚刚迈步,洛青青陡然起身与人打照面,她又缩回去不敢再扰人。
      洛青青净完手,棉布擦拭干净,竟将手置燃旺的火苗燎三下后,深深吸口长气,猝不及防,赤手伸了进去。
      杜家妇张大的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诧然的同时急忙捂着小杜狗眼睛,太血腥了。
      “轻轻地,轻轻地……”
      洛青青口里呢喃,手上的劲可一点也不见小,在逼仄的空间全掌包住狗崽前肢,掌心顺着产道慢慢转,合适的节点发力,才顺利将狗崽取出。
      粉嘟嘟的狗落掌心,没睁开的眼皮糊两条血丝,洛青青见短小的四肢朝空气抡才松口气,后续剪脐,打结,清理血污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丝拖泥。
      头崽出来,剩下的产程便顺利多了。
      又过小半时辰,大花腹下已然挤满四只狗崽。刚落地的狗子第一件事就是找奶,正好一狗一个,不争不抢。
      洛青青看着四崽欣慰一笑,同杜家妇道喜。
      “恭喜,恭喜,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杜家妇也跟着笑,胳膊从后背圈着自家崽,朝人道谢。
      洛青青给大花清洗消毒,又交待几句产后注意事项,埋头收拾起牛皮袋。
      镊子,产钳,手术刀等工具是她绘的图纸,标好数值给洛父找人定做的,牛皮包是洛母缝的,针脚密实。
      牛皮包收拾完毕,洛青青起身道别,院里却不见杜家妇的身影。
      大花舔舐离得近的狗崽皮肉,小杜狗见狗崽想抱,虎头鞋跨前一步,惹得大花应激朝人吠两声。
      洛青青急拦下人,伸手压小杜狗头顶,垂髫小儿还未束发,头发软软的,比狗毛还柔。
      “母狗护犊,小心点儿,别靠太近了。”
      洛青青弯着眉眼给人解释,见小杜狗点点头,手再薅两下移开,没出院门,又被里屋传来的杜家妇声音叫住。
      村人皆知,洛青青做这些事是不索要报酬的。她一是觉得村人大多日子过得紧巴巴,二是出于喜欢才会做,价值交换,不存在谁讨谁的便宜。
      可承情的杜家妇却过意不去,她端盆芋头拦大门口,大有洛青青不接便不让人走的架势。洛青青边摆手边说‘不需要’,杜家妇不依。两个人推搡起来,芋头烫手似得在中间徘徊,僵持半霎,村头传来一阵儿锣鼓声音,两人齐齐抬头才打破这个局面。
      两抬的轿子从村道口缓缓出现,软轿侧边跟个丫鬟,轿子前方有两小厮引路,一人挂着锣鼓,一人手里拿着系红绸的铜擦。
      乡道被这顶轿子打破静谧,忽地锦绸轿帘从内往外掀开,露出轿中人染蔻丹的指甲,以及隐约朝杜家院抬起的尖小下巴。
      洛青青蹙了蹙眉,朝杜家妇问:“婶子,今天什么日子?”
      八月二十七,乡试放榜的日子。
      杜家娘一愣,叹道。
      “估计她爹中举了,回来祭祖搞那么大阵仗!”
      轿中人杜若兰,她爹是全村上一辈人中唯一的秀才。年逾四十,过童试二十年对科举仍坚持不懈。
      杜若兰家原住村上,自持读书人的身份看不起村人,尤其是做屠夫行当的洛家父,说人满身粗野血腥,见面总要一顿诋毁。前两年却不知什么原因发了家,举家换址搬去市里。
      而今儿中举,当爹还没回来,女儿先回来了。
      杜家娘子又朝人提议说。
      “你要不在我家坐坐?”
      洛青青摇头,又没做亏心事。脚尖刚提起来,胳膊被人拉着动不了身,视线往下,那芋头还停中间。
      洛青青无奈一叹,随意捡两个才能出门。
      鹅黄花裙的纤瘦人走上乡道,那抬轿子脚下生风似得追上来。
      杜若兰撩开轿窗帘子,扫眼洛青青怀中抱的芋头,以及腰间挂着的牛皮袋,笑吟吟同人虚与委蛇。
      “哟,这不洛家妹妹呢?神医妹妹平日忙和动物打交道,可赶巧和姐姐碰着走一回。”
      虽是打趣的口味,字里行间却全是奚落嘲讽。
      当爹看不上洛父,当女儿的也看不上洛青青。
      洛青青掂掂芋头重量,也同人笑盈盈回道。
      “昨日我同大花走,今日同姐姐走,观感倒是一样。”
      一视同仁。
      杜若兰收了笑,回道。
      “妹妹对求医之路可真坚持不懈啊!”
      洛青青脸笑得更灿烂了。
      “姐姐谬赞,同你爹的科举之心相比,妹妹自愧不如!”
      两次没讨好,杜若兰咬牙,落轿打帘子出来,又给丫鬟使眼色。两个人齐齐横在路前,把洛青青的去向挡得严实。
      洛青青往左,杜若兰往左,洛青青往右,丫鬟往右,如此反复两次洛青青被拦在路中央也不恼,只退后一步朝人挑挑眉,手中的芋头往空一抛,不消片刻又稳稳当当落回掌心。
      “你要是再拦着我,这芋头可不只用来吃了!”
      杜若兰瞪着人:“你敢?我爹现在中了举,日后会试中贡,我便是官家小姐,你要敢动手我让你好看!”
      洛青青笑得委婉道:“等你爹中贡,我定成了状元夫人,照样揍得了你!”
      论气势,洛青青从未输过人!
      只话声刚落,一道欣长人影缓缓行来,杜若兰忽地翘起半边唇角,又笑吟吟道:“那你承认他是你家的,童养夫呐?”
      凉飕飕的一股寒气靠近洛青青,只觉让人毛骨悚然。
      那个被唤童养夫的人站在身后,冷冷开了口。
      “劳驾,让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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