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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年夏天,下起了暴雨,老天爷哭个没完,雨水好似无穷无尽。多地发生水灾,连金宁城外的河水也漫过湖岸,没过人们小腿。江淮两岸的洪水发得没边没际,房屋被冲毁,庄稼被淹没,很多人拖家带口往北边跑。有断断续续流亡到金宁城附近的,金宁城关上了大门,不让进去,他们就茫茫然继续往别处流动。
      安城的县令问师爷:“金宁城都关了,我们是否也当关?”尖嘴猴腮的师爷皱着眉,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深谋远虑道:“大人,金宁城是首县,大意不得。安城乃拱照金宁城,这等难事,正该挺身而出,安置流民,为知府大人分忧解难。不然,也可派人在城外设置施粥棚,予人暂避之处。百姓乃天子之子民,天子若闻此事,亦当嘉奖大人。”县令瞅了半天师爷,说出一句:“师爷仁义,本官也当尽力。”
      周宁两人就混在这些难民中,进了安城,暂时安顿在兴福寺前刚搭起来的长棚里。周宁很着急,周勉已经发热两天了,今天更是烧得有点糊涂了。周宁等天黑背着他来到本地医馆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人来开门。
      “谁啊,”一个声音道,“是急症吗?”
      周宁一进门,放下孩子,就双膝跪地,不住磕头:“求先生救救我弟弟,他已发烧两天。”
      大夫是个面色黧黑的中年人,他叹口气道:“你先起来,能救我必然会救。”说着,着手为周勉诊治起来。望闻问切一番动作下来,他告诉周宁,问题不大,应可以救治。开了个药方欲递给周宁,想了想又说:“你身上银钱够么,算了,药店也不一定还开着,我这里正好有这几种药,你跟我过来煎个药吧。”说着,示意周宁把人背起来,往后院走。周宁心生警觉,但依旧顺从地照做。大夫边走边问:“是南边来的吧?唉,近来天灾不断啊,家中只剩你二人了吗?”
      “嗯。”周宁闷声应道。
      大夫让周宁把人放到左边厢房的床铺上,带他去了旁边的储藏室,墙角堆着柴火,里面几个竹篓里放着、墙上挂着、屋顶上吊着各种干草药材,周宁也认不得。大夫取了几种,就指派他去生火烧水,这家中只有一个小炉子,连个厨灶都没有,周宁先烧了一罐水,大夫取走了,又放上来一个黑陶药罐,对他说:“中火煎半个时辰。”然后去厢房看病人了。周宁不放心,时不时偷偷跑去厢房看两眼,大夫一边拿毛巾给人降温,一边笑:“怎么滴,怕我害了你弟弟不成?”周宁忙道:“先生说哪里话,我只是想学着点,以后照顾能弟弟。”大夫笑骂:“赶紧看着药炉子,要中火。”
      药煎好了,看着浓褐色的药汁,周宁有点迟疑,一咬牙还是给小孩灌下去了,小孩迷迷糊糊地说:“好苦,娘。”周宁鼻子一酸。大夫说:“你看着他,一个时辰后约莫能退烧,有事我就在隔壁。”周宁忙道好。实则他很心焦,这个大夫可信么,他为何对陌生人如此友善,是否别有目的,这药安全么,能退烧么,他心中一团乱麻,只期盼着孩子快些退烧。周宁估摸着一个时辰过去了,可孩子还是满脸通红,身体灼热,急得他去拍隔壁大夫的门。大夫边走边宽慰他:“别急,一个时辰还不到呢。”
      一进房间,就听孩子满嘴胡话:“爹,娘,等等我,姐姐,你们去哪儿呀,等等我,”又凄厉地喊了声:“哥哥。”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竟一抽一抽哭得分外伤心。周宁红了眼,大夫也莫名悲伤起来,又摸摸孩子额头说:“正在退烧呢,别急。”说着,陪周宁在床边坐了下来,跟周宁聊起天来。
      大夫问:“你是南边哪儿人呀?”周宁心不在焉道:“苍梧。”
      “苍梧是好地方呀,我年轻时候去那里游历过。青要山下好风光啊。难道那里也遭水灾了?”大夫惊讶地问,边问还边摸了把孩子的额头,而后一脸喜色道,“欸,烧退了,太好了。我就说你不用担心。”周宁跳起来也去摸孩子额头,果然脸色已经不那么红了,额头覆了一层细汗,也不烫了,他又摸摸手心,也不烫了,脖子也不烫了。他长出一口气,翻身便要给大夫跪下,深愧自己小人之心。大夫拦住他:“不可,你小年轻怎么动不动给人跪下。我是个大夫,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周宁听了这话,眼泪就流了下来。自从家人惨死,他带着周勉东躲西藏好几个月,受过多少冷眼,经历多少磨难也没掉过泪,此时受到了这种纯善的对待,不知为何泪如泉涌,那些压抑在心头多时的愤怒和悲痛也被释放了出来。
      大夫有些讶异,思忖他大约家人去世,遭此大难,感怀身世,心中也不由难过起来。却见周宁流泪行了个大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道:“先生,实不相瞒,我们从青要山来,不为天灾,乃为人祸。家中五口人,惨死于歹人刀下,我和弟弟侥幸逃脱,被人追杀,一路东躲西藏,才来到这安城。今日若不是先生相救,弟弟恐怕要命丧于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先生如此仁善,说不得能拉他们一把。
      大夫大吃一惊,暗道这可不是小事,看他二人形容,又不像作假,便问:“歹人如此狠毒,怎不设法去官府告他?”周宁道:“不知是何缘故,那伙歹人竟盘踞在县衙四周,我刚靠近衙门,就有人跟了上来,我怕小弟有什么好歹,只好带着他逃命。”大夫听了也很气愤:“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此等歹人,”他略一思索,“我有老友在青要山,待我写信相询,看他有无办法。”又问:“你何名何姓?”周宁泣道:“我姓周,父母是有名的善人,乡邻都知晓的,青要山周家。”
      怎料大夫被这惊人的消息震得面色大变:“怎会如此,青要山周家,你难道是青山兄的后人,可他儿子应是不过十岁啊,”大夫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了沉睡中的孩子,“难道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大夫问。周宁已经听明白了,大夫应是父亲旧友,又悲又喜,忙回答:“周应闲,字勉之。”
      大夫一听果然,便颓然坐在床上,难以置信:“怎会如此,青山兄伉俪这样好人,怎会遭此大难,”眼中落下泪来,“一别经年,怎料竟是阴阳两隔。”心中悲痛,只想放声大哭一场。又想起两个孩子,忙擦擦眼泪,对周宁说:“好孩子,你们受苦了,我是青山的好友郁林生,日后就跟着我,我但凡有一口气在,必要保住你们。”
      听他这么一句,周宁喉咙哽住,捂着眼再也说不出话。他这些天如一根绷紧的弦,到现在才能松口气。之后,两人坐在桌边,聊到深夜,周宁咬牙把整件事细细说了,欢宴后的惨剧,江山秋霜图被夺,他俩如何逃脱,也讲了自己心头的疑惑。两人合计了一番,周宁决意去安城武馆拜师学艺,再慢慢打听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无论如何,都要弄明白家人是死于何人之手,而且父亲死前那模糊的一句:“是你。”也让他疑惑非常。周勉就留在郁先生身边当学徒。平日里的交往最好也暗地里进行,不要让旁人发觉,这几个月的追杀让周宁如惊弓之鸟,如今他万分谨慎,走一步看十步,最好事事都能滴水不漏,提早为将来报仇做好准备。

      没过几天,安城的人都知道了,郁大夫的医馆里来了个懂事的小学徒,是他家中远房侄子。白白净净的娃娃,长了一双黑葡萄样的眼睛,说话做事有礼有节,不像其他小子上蹿下跳,没个正形。就是那小身板太瘦,脸上没二两肉。郁大夫喜得每天乐呵呵,还找了个婆子白天来家里给做饭,誓要把小侄子养得白白胖胖。
      安城的振威武馆则招了个打杂的,说是南边发大水的流民。管事的看他身量高挑,手长脚长,干活利索,有眼色还嘴甜,很满意,就收下了。待他洗洗涮涮整干净了,发现长得还挺出挑,站在武馆门口,谁见了不得多看两眼,这不就是武馆的活招牌么,他得意得晚上多喝了二两小酒。
      他二人就这样在安城落下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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