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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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莎跟着莫妮卡进入教室的一瞬间，里面的学生不约而同地陷入寂静。一时间，诧异的、惊恐的和嫌恶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塔莎身上。
又过了没一会儿，教室开始被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充斥。
“你瞧她的头发和眼睛，像不像是恶魔和人族的混血。”
“你上课肯定又没好好听讲，恶魔和人族是生不了孩子的。有恶魔血脉的孩子会抢夺母体的营养，生不下来的。”
“那她的头发怎么会那么黑，她应该不是奥菲洛斯人吧。”
“是啊，我可从没见过头发这么黑的人族。”
“话说，她该不会是新来的……”
……
作为在场唯一能够掌控大局的莫妮卡，并未立刻出声制止这沸沸扬扬的局面。她侧目瞥了一眼身侧的塔莎，带着一点隔岸观火的看好戏心态。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着极其强烈的自尊心，也很容易受到外界眼光和评论的影响。她不认为，塔莎还能一贯地保持平静。
莫妮卡存心想要给“傲慢”的塔莎一个下马威。这既是出于私心，也是出于遵循上级态度做出的举动。
不过，出乎莫妮卡意料的是，塔莎果真淡定。
塔莎姿态坦然地站在讲台边，目光毫不闪躲地扫视下面的人群。处在陌生环境下，她不仅没表现出丝毫慌乱和不安，甚至连一点儿流露出紧张情绪的小动作都没有。
莫妮卡含笑的眼眸顿时冷却下来，心中生出暗中较劲儿失败的不甘心。她不动声色地轻压眉头，清楚地意识到塔莎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更难应付。
事实上，正因为莫妮卡对塔莎知之甚少，自然对她束手无策。偏偏，塔莎还失忆了，莫妮卡也无法通过对话从她那里打探到更多消息。
莫妮卡略感挫败地呼出一口沉积在胸口的郁气，具有警示意味地刻意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
“好了，都安静些，我有话要说。”
虽然莫妮卡是众修女中最年轻的一个，性格又和善，平日里同孩子们的关系也很亲近。但她到底是学生们需要尊敬的尊长，一出声，教室里的议论便迅速停息下来。
“这位是新来的同学，塔莎。”她言简意赅地介绍道。
莫妮卡转头看向塔莎，说：“塔莎，跟大家打声招呼吧。”
塔莎自我介绍的话比莫妮卡还要简短。
“我是塔莎。”只有四个字。
一般来说，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她还应该说些能够让大家快速了解并记住自己的内容，比如爱好、家世。再不济，最后也该加上一句“希望能够跟大家成为朋友”，类似这样拉近关系的话。
于是，等塔莎的话音迅速落地，所有人仍是盯着她并一片寂静，连同一旁看着她的莫妮卡都不由得愣了下。
“说完了？”莫妮卡询问道。
难道她还需要再说些什么吗。
塔莎扭头去看莫妮卡，疑惑地眨了眨眼，难得露出些许孩童般的迷茫。但她又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所以干脆地点头，肯定地嗯了一声。
莫妮卡似是无话可说地扯了扯嘴角。
如果塔莎表现得扭捏一些，她还能向其他人解释她是因为内向。然而，塔莎的腰背直挺挺的，很是理直气壮，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一点儿羞赧。
“好吧。”想到塔莎实在缺乏常识，莫妮卡也没多说什么。
接着，她在教室内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后排一个空着的座位上。
“那有个空位，你就坐在那里吧。”莫妮卡用手指了下座位的方向。
塔莎本想直接走过去，又想起不久前莫妮卡说过要应答的规矩，才慢半拍应了声好。
也就在这个时候，上课的打铃声响了。
正准备离开的莫妮卡恰巧与前来上课的导师薇拉碰上面。
薇拉是来自盖姆亚特的人族，是位史学家。她早年同丈夫一同来到奥菲洛斯，后来就长期留在了这里，并被聘为中央修女院的导师。
“薇拉导师。”薇拉的年龄比莫妮卡要年长许多，她礼貌地向对方颔首问候。
薇拉和蔼地冲年轻的修女笑了笑，眼尾像是开了花儿一般。她亲切地问道：“莫妮卡，你是有什么事要通知吗。”
“今天来了个新生，我刚刚带她过来。”莫妮卡解释说，“已经都安排好了，我正要走呢。就不打扰您授课了。”
于是，薇拉目送莫妮卡走出教室后，才慢慢地走向讲台。知道班级里来了个新生，她先是好奇地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
由于上了年纪，薇拉的记忆力不是很好，也不能将所有人认全。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后排的塔莎。在一片金色和浅褐色的人头中，那一颗黑色的脑袋格外突兀，就跟白葡萄园里长了一颗黑葡萄似的显眼。
薇拉感到些许意外，目光停在塔莎的身上好一会儿。
“薇拉导师。”这时，前排有学生举起手来，唤回她的注意。
“你有什么问题吗。”薇拉回过神来，温柔地问。
“我想知道，世界上真的没有过恶魔和人族的混血种吗。”
这个问题问得明显很有针对性。
又有人笑着打趣说：“开什么玩笑呢，怎么可能会有人族爱上恶魔啊。又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紧接着，教室里传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严格来说，研究物种属于生物学的范畴，而我过去的工作主要是研究尼奥猊托大陆的历史。”
薇拉脸上的笑淡了，她语气变得严肃：“我们研究历史的，最讲究‘论从史出’，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
“我也说过，在我的课堂上，要用客观的眼光去看待过去的历史，才能汲取过去的经验。”
嬉笑声静默下来，薇拉这才认真地回答提问：“在现有的史学资料中，可以查证过去的确有过很小部分的人族曾与恶魔族社会融合。”
薇拉本想说，其实并非所有的恶魔都是残暴的恶徒。可想到这里的学生都是光明神的信徒，光明城的规矩又如此特殊，她最终还是住了口。
“至于人族和恶魔族是否曾经孕育过混血种，人们至今尚未发现有这类混血种的存在，所以我暂时不能给你肯定的回复。”
“既然大家对恶魔和人族的历史很感兴趣，那我们今天就来细说一下‘暗蚀时期’的起因经过……”
随着薇拉开始正经的讲课，这场短暂的闹剧宣告彻底结束。
“哎，我不想再听暗蚀时期的故事了。”有人小声抱怨，“我已经听得耳朵要长茧子了。”
对奥菲洛斯人而言，暗蚀时期恶魔肆虐尼奥猊托大陆的事件，可以说是从小就被长辈当睡前故事讲的常识。
但是对塔莎来说，这完全是新鲜的故事，因此她听得很认真。
“塔莎……”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塔莎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圆脸女孩，有着一头棕褐色的卷曲长发和同样颜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个人族。
虽然中央修女院的招生条件也包括人族，但经过塔莎的观察，班上学生还是精灵族和半精灵族占多数，人族数目屈指可数。
“你找我有事吗。”塔莎的表情冷冷的，但态度并不倨傲。
圆脸女孩站在桌边，却缩着肩膀和下巴，用一种卑怯的眼神瞄向塔莎。她语气怯生生的：“我叫贝琳达，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贝琳达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似乎连嘴唇都怎么动，又声若蚊蝇地问了句：“可以吗？”
塔莎很干脆地点了点头，答应：“可以。”
她不在乎贝琳达是为了抱团，还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埃斯说了，希望她能在学院里交到朋友。
“朋友很重要吗？”塔莎对朋友的定义有些模糊不清。
“大部分人都需要朋友的。”埃斯对她说，“有朋友，就会不那么孤单。”
塔莎想了想，她觉得自己只需要有埃斯一个“朋友”就足够了。只是，埃斯不能陪她一起上学。没有埃斯陪伴的时候，她可能真的会感到孤单。
塔莎问埃斯：“那你有朋友吗？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埃斯听出她话中的孩子气，笑着往她口袋里塞了几块糖果。
“我当然有朋友了，你见过的维克托就算一个。”
维克托是光明神殿的司铎，也是埃斯的副手。
塔莎并不是很喜欢他，维克托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把她给丢在神殿祈祷室好几个小时。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跟埃斯的关系太亲近了，还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很了解埃斯的样子。
听到埃斯这么说，她更烦维克托了。
“你可以跟你新交到的朋友分享这些糖果。”埃斯嘱咐她说。
塔莎才不关心口袋里的糖果，她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埃斯笑而不语，过了片刻才说：“朋友是能够无所顾忌地倾诉心事的对象。”
“这么说的话，我最好的朋友应该是‘神’。”
又是神，埃斯心里最重要的就是神。
毕竟埃斯是神的眷属，是能与神“沟通”的神使，这个答案很合乎情理。
不过，这也不妨碍塔莎觉得埃斯的回答很无趣。
她往下撇了撇嘴，并掏出口袋里的糖果看了看，是神殿特供的草药糖果，传说有辟邪驱霉运的功效。
塔莎剥开糖衣，将糖果丢进嘴里，用力地将糖果咬碎，发出嘎嘣的脆响。
听见那仿佛宣泄情绪的咬碎糖果的声音，埃斯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
他顺毛一般地补充道：“但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也是唯一的家人。”
埃斯说他生来就没有父母。所以在外人的解读下，埃斯是个孤儿。
然而，塔莎能够感同身受这种了无牵挂的孑然。从她失忆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其他的亲人，更没想过要去寻找。
塔莎唯独感到好奇的一点，是她究竟来自哪里。她不希望自己是莫纳奇人，因为埃斯不喜欢莫纳奇。
“你要吃糖吗。”塔莎拿出埃斯准备好的糖果，递给贝琳达。
“谢谢……”贝琳达受宠若惊地瞪圆了眼睛，迟疑地接过糖果。
塔莎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好相处，她默默地想。
“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塔莎似是确认地重复。
贝琳达怔了一秒，轻声应答：“嗯。”
“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塔莎冲她浅浅笑了笑。
她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的，真好看。
贝琳达捏紧了手中的糖果，牵扯着嘴角回以一个羞赧的笑。她有些心虚地垂下眼，有种一边吹气球一边等待着气球爆炸的担忧。
她不是塔莎真正的朋友，贝琳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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