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焕瑶台》明堇

91、可悔

　　亲眼见证完当年之事，云裳、叶凌远整个呆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女童小鬼身上的怨气一丝丝外溢，都被箫雪剑困在小小结界里出不来，但是很快，她就要彻底成为恶灵了，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转世。

　　“你竟然……她竟然，把你吃了？”

　　叶凌远不可思议地喃喃，心口一阵阵抽疼。

　　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快地走掉，都还是有机会把明家姐妹二人都救出来，都好好地救出来，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

　　他如今倒是想明白了，为何之前明若虚和明若予的性格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前后不一，原来那时的明若虚和明若予本就是同时由两个人一起来扮演的。

　　对他情根深重的，自然只会是真正在这井中见过他、与他有过一段际遇的明若虚，只是为何明若虚偏偏要以明若予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来表露深情呢？而最后、最近，明若虚她，究竟选择了做谁？

　　他与云裳二人投入这枯井之前，明若予曾亲口说过：她做了选择就不能回头了，可是她居然和我说她后悔了，怎么能后悔呢，我不会给她后悔的机会。

　　听这一番话，当下的明若予应该就是当年的明若虚，也才是在她和杏儿之间的关系里有主动权的那一个。

　　可是明若虚为什么会让杏儿选呢？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杏儿一定会选择做明若虚，那么她就可以从此名正言顺地，永远只做明若予。

　　明若虚可以在这个世上始终保有美名，一切的恶行恶名，都让明若予来承担。

　　这个结果，对自当年亲手杀了自己妹妹并分食了自己亲妹妹的明若虚而言，才是她想要的吧。

　　自从当年明若虚被自己的亲妹妹一手葬送了生的希望开始，她就再也不是那个温婉可人的明家大小姐了。

　　一步成仙，一步成魔，井口天光到井底黑暗的短短距离，明若虚最终成为了比她的乖张妹妹更可怕的恶鬼。

　　叶凌远朝着几乎成了一团黑气完全看不到人形的小明若予魂灵走去，想再看看她，想做些什么来弥补，云裳却一把拽住他，提醒道：“凌远，她快要成恶灵了。”

　　“为何会变成恶灵？”

　　云裳默了一瞬，眼中亦有不忍，“她死得那样不甘，死后尸身更被分食，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成为恶灵、不得往生，这些年应该是有人以活人为祭饲养她，才延缓了她的恶灵化，否则一旦她成为恶灵，第一件事就是去报仇……”

　　那如今活着的那个明若虚，必死无疑。

　　“这井底的怨灵被我吸纳殆尽了，方才我让这段惨厉往事在她面前重现，又彻底刺激了她，如今想是积重难返了。”

　　云裳虽有些许怜惜小明若予最终结局，但还是于身前合掌起印，蓝火莹润指尖，蓄势待发。

　　既如此，便除了吧。

　　“等等！”

　　叶凌远大概猜出云裳要做什么，下意识握着她手腕阻住，“可有办法超渡她？”

　　云裳皱眉，眼神中是不认同的。

　　既然注定要成为恶灵，何必超渡，何况当年惨剧，到底也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果。

　　叶凌远回望云裳，眼神坚定，“明若予的确性格不好，可也不至于被杀甚至被吃了，如果当年我能负责到底，明若虚不会性格大变、明若予不会悲惨至此，无辜的杏儿梅儿更不会被卷进来，我做不到问心无愧。我与明空生有血海深仇，但对明府想要的命只有明空生一条，从未想过牵连其他人，我方才甚至有想过是否这是明家姐妹为明空生赎罪得到的报应，可不应该如此的，明空生做的一切都应该报应在他自己身上，否则就都是天道不公，倘若老天爷当真如此不公道，我便做这个公道，哪怕豁上这条命，也想解了她身上的报应！”

　　云裳与叶凌远四目相对，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犹疑，他是真的想要解了明若予的报应，不论是为了他自己能心无杂念地走向夺取明空生性命的那一天，还是为了他那点莫名其妙的道德观，他都会做这个选择。

　　“云裳，如果你知道要怎么做的话，告诉我可以吗？”

　　叶凌远依旧握着她纤细手腕不动，一派诚挚。

　　罢了，和这种死心眼的人计较什么呢。

　　云裳心底叹息，撤了法术，挥袖在叶凌远周身布下护体仙印，“你方才也说了，如果你当年负责到底，她不会落得那样结局，此番再见，她显然仍然对你执念颇深，要超渡她，就要化解她心中执念，也只有你能做到了，且去试试吧。”

　　叶凌远感激地向她叩首，冲至箫雪剑下一团黑气边，蹲了下来。

　　“若予，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黑气“噌”的一声膨胀，掠过他发丝处瞬间割裂一缕，就被箫雪剑寒光一闪后强行困住缩了回去。

　　“我说过要带你们出去，是你们，但没有做到，是我错；我没有及时察觉到你受伤，先把你拉上来，是我错；我一时选择，令你死而无尸，更是大错特错。如果回到当年，我会在见到你们的第一天就试图出井，会把你们两个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带出去，可是若予，你应该比我体会更深的，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做过的选择、走过的路，不可能再回头了。如果你父亲不曾偏心你姐姐，你会不会那样嫉恨若虚呢，如果她没有跟着你出府，你们会不会被追杀呢，如果你没有赌气要站在若虚身上，会不会受伤的那个人就是她了，如果受伤的人是她，她会不会信任你、又会不会把你拽下去？若予，你和她一起长大，朝夕相伴了六七年，比我更清楚你姐姐的为人，也许她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会权衡利弊，会在每一个分岔口做出最有利于她自己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很多时候都是恰好也有利于你的，因为你们都出身明府！你选择了跟随直觉，你可以觉得自己不后悔，而她选择了什么你知道吗？她选择了做你。你觉得她后悔吗？”

　　叶凌远每说一句话，黑雾便愈发线团一般自我纠缠，直到那一句“她选择了做你”出口，黑雾忽地稳定了下来，一丝丝黑气朝两侧拉扯出一扇门，门打开是一个浑身透明而闪烁白光的女童，她怯怯地抬起头，却又带着兴奋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她选择了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