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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亲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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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席上荻花题叶摇扇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李霸地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盘算着怎么举出的证人,竟然这样阴差阳错地被证人给提请了。于是他赶紧提醒无情葬月:
“请证人指出,为何需要荻花题叶作证?需要荻花题叶为什么作证?”
荻花题叶的目光,也随着李霸地的提问,注视向证人席。无情葬月稳下心神,直视着审判席,说道:
“我是修道院血案的幸存者。”
未等观众席上平静下来,无情葬月紧接着又说:
“和我一样!荻花题叶,风逍遥,玲珑雪霏,我们都是侥幸躲过修道院血案,又在道域动乱中幸存的人!当初,是玲珑雪霏邀请我们出去玩,这才……”
李霸地的疑惑其实和忘今焉一样,只是忘今焉抢了一步,质问无情葬月:“那你为何不让玲珑雪霏出来作证?”
无情葬月转头看了忘今焉一眼。那是很复杂的眼神,似乎他知道的情况,比现在说出来的还要多。而在忘今焉沉默下去,再三思忖的时候,无情葬月再一次注视向审判席:
“我请荻花题叶作证,因为实际邀请风逍遥的人,是他。但是,当年他并未主张带上我,是风逍遥坚持,我才得以存活至今。所以,我想请荻花题叶当庭作证:那一年那一日,不带我的缘由是什么?突然而来的邀约,其背后原因,又是什么!”
他愈说愈激动,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发出来。观众席上一时只余下无情葬月声音的回响。忘今焉眯着眼睛又想张嘴,这次李霸地抢先一步:
“证人的主张,控诉方大概明了。已知琅函天可能与忘今焉为同一人,而修道院血案,有极大可能是琅函天在背后操控。
“血案并非针对师生某人,他们四人能够幸存,或许是因为琅函天想要从血案中提前保下某人的性命,而这个被保护的人亦有私心。
“也就是说,琅函天想保下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找到别人,主张出外避难的那一位。”
无情葬月全程闭着眼睛,听李霸地梳理思路。直到他察觉到李霸地坚定地注视向他的目光,缓缓睁开眼睛,和李霸地对视。
“所以,证人的主张,其实是希望荻花题叶确认,保下他的人正是琅函天。没错吧?”
无情葬月望着李霸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微弱但清晰的一声“是”,从他的口中飘了出来。
李霸地见他这样,也安下了心,转而对审判席朗声道:“控诉方觉得证人主张有理!请法庭支持!”
说完,他看向还在揪胡子的忘今焉,挑衅地朝对方扬了扬眉毛,得到一个白眼后满意地继续翻阅证物。
小样的,别以为他就看不出来。想通过案情无关给自己开脱,没门。
一声法槌响起,俏如来做出了决断。
“本庭采纳控诉方意见,请荻花题叶就修道院一案作证。”
喧闹声中,荻花题叶从观众席上站起了身。风逍遥仰着头想拉他一下,他没有理会。玲珑雪霏只是沉默着坐在座位上,她肤色本就白皙,此刻不知是灯光还是其他原因,更是苍白得晃眼,当真如同雪塑一般。
荻花题叶在守卫的引领下离开座位,站在通往证人席的过道上。他转过身,朝玲珑雪霏看了一眼。风逍遥低着头只顾拧酒壶的盖子,在他身旁,玲珑雪霏垂着头,神色在刘海的遮掩下模糊晦暗,没有对荻花题叶的视线做出哪怕一分回应。
于是荻花题叶轻叹一声,在守卫的带领下走向证人席。
当荻花题叶在证人席上站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缓缓抬头,望着审判席的方向,目光却没有聚焦,似乎是在注视着更远的某一处。
接着,荻花题叶开始了他的证言。
“无情葬月所说……全都正确无误。
“我的确受到过琅函天的命令,在血案当晚不能出现在修道院。
“因为我是琅函天的学生。
“……墨家的学生。”
忘今焉举起了手杖,但又缓缓落下,没有砸下去。可李霸地注意到,他攥着拐杖的力度非比寻常,看来当真动了气。
而忘今焉动气的原因,李霸地或许清楚。
实际上荻花题叶的指证的确提供了一个新的线索:墨家。在以往的审理过程中,并没有特意提到或出现墨家身份,以及其成员。而忘今焉在上场后,更是未曾强调过自己墨家九算的身份。
也就是说,如果荻花题叶的证言被法庭认定为足够有力,那么之后李霸地可以通过论证忘今焉为墨家成员,来坐实忘今焉与琅函天,乃至道域的关系。
想到这里,李霸地晃了晃头。
他都差点忘了,指证忘今焉为道域高层,是为了论证对方和七伤兑灵阵有关,没想到竟然把道域修真院血案扯了出来。
只在这时,李霸地注意到,有一道柔和的视线投射了过来。他迎上那道视线,意识到荻花题叶的作证还没有结束。他听到荻花题叶接着说道:
“一开始,我对墨家理论感到新奇。什么是天下大同,什么是投桃报李,什么又是兼爱非攻……它和我之前所接触到的学说,完全不同。”
他手中折扇轻摇,李霸地注意到,那仍是一副空白扇面。
“道域那一套,我早就厌倦了,便跟着出身墨家的琅函天开始学习。可是,学习越深入,我就越觉得有些不对。什么叫阴谋诡计,什么叫操控人心,又是什么叫……一视同仁的,舍得?”
荻花题叶仍然注视着李霸地,但那双精致的凤目中,已然蒙上一层水雾。
“我跟着琅函天学了太久了,久到令人窒息。我从未想过,墨学之外尚有别的学说,墨家之外,尚有别的理论。而那些人,那些事,让花……”
荻花题叶哽咽了一下。
“让荻花题叶明白,一个人的一生,原来可以不用在追逐虚无中度过。”
那些氤氲的水雾,就在李霸地的眼前,从荻花题叶眼中消散了。它们凝聚成荻花题叶眼睫上的水光,和微笑时眼眸中的光点。
让荻花题叶惯有的优雅笑容,刹那间生动起来。如枝头随轻风摇曳的花骨朵,在清晨某一瞬的阳光下完全盛开。
“师弟。”荻花题叶柔声说,“师兄要毕业了。”
紧接着,他手持折扇,转向审判席。其动作之果决,甚至带起一阵风,吹起他的衣袖。荻花题叶注视着审判席上的俏如来,用他从没有过的坚定语气,说道:
“庭上,我要自首。修真院血案当晚,鄙人荻花题叶在场。是我迷昏修道院师生共二百一十八人,以便主犯下手。而主犯此人——”
他拔高了声音。在忘今焉向前倾去身子,阻拦他之前,清晰地喊出:
“就是琅函天,忘今焉!是他指使我设下迷药!四千六百二十八天,荻花题叶一日不敢忘!”
忘今焉的拐杖重重砸了下来。
“没教养的小子!老夫教你学识,就是为了让你泼老夫脏水吗!”
“教你学识”?李霸地灵光一闪,抓紧机会一拍桌子喊道:“忘今焉!你刚才是不是承认教过证人!”
观众席上顿时一片哗然。
也对!如果忘今焉在这里承认和荻花题叶有过教学关系,那岂不是侧面证实他和琅函天有关?
忘今焉咬牙重重哼了一声,拐杖又是往地面上一砸。
“黄毛小儿你听好了。老夫教过荻花题叶没错,但那是在荻花题叶逃出道域之后。我在苗疆月凝湾以教书为生,就在此时收留此子。控诉人……”
他瞪向李霸地的目光锐利了起来。
“对此,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李霸地“啧”了一声。他可太清楚了,忘今焉指的就是龙虎山上教学他和苍狼那一年。不过要是就此再深入下去,审理方向可就更偏了,过不了俏如来这一关啊。
而且忘今焉的解释也实在合情合理,没有质疑的空间。
那接下来能着手的方向是——
一声轻笑从证人席传来。李霸地抬头望去,是荻花题叶以扇掩面,眼波流转。荻花题叶注视着忘今焉,语气却是冷硬起来:
“夫子,你尽可以抵赖。但你既然认下与我的教学关系,就应当明白,荻花题叶断无动机诬陷你。若非你之恶行,花又怎会狠心做下指控。”
忘今焉也是发了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任你花言巧语,你现在也没有直接证据指控我!你所谓的证言,不过是臆断!”
直到俏如来敲下法槌,中止两人争论,李霸地都一直没有说话。他低头随意翻着证据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俏如来见庭内安静下来,便向辩控双方说道:
“看来审理至此,已经陷入僵局。如果辩控双方不能提出新的切入点,关于修道院一案,本庭只能就此中断审理,回到苗王宫阵法的方向。现在请双方申明己方意见。”
忘今焉紧捏着龙头拐杖:“辩护方无异议。”
李霸地没有第一时间发言,等俏如来又催了一句,才缓缓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忘今焉,又看了看忘今焉的龙头拐杖,才将目光集中在忘今焉身上。
“控方尚有疑问。”李霸地说,“辩护方,你说你在月凝湾教学荻花题叶,就是你遇见荻花题叶的时候人在苗疆,没错吧?”
忘今焉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李霸地再转向荻花题叶:“你既然清楚琅函天的动向,那你们从道域逃出来后,他去哪了?”
荻花题叶摇着扇子:“恕花不清楚。但或许就是苗疆,也未可知。”
忘今焉忍不住怒道:“你是凭空污老夫清白!”
李霸地见两人剑拔弩张,甚至抬起手,劝和他们两个:“好啦,不要动气。案件发展到这里,我们一步一步捋嘛。”
他望着荻花题叶,说:
“证人,此前无情葬月作证说,你们在道域动乱中幸存。而控诉人刚才说,你逃离了道域。如果仅仅是修道院被屠,以你刚才指控忘今焉的证词,这或许不足以构成动乱,乃至你逃离的动机。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忘今焉睁大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片刻后他梳理胡须的手骤然攥紧,李霸地知道,他想起来了。
此时荻花题叶也陷入回忆,喃喃道:“……是。修道院血案,不过是道域动乱的导火索。在一片混乱中,四宗主互相推诿,道域权柄的象征,天师云杖失窃。而琅函天也一并——啊!”
他恍然大悟,一掌拍上证人席的栏杆:
“天师云杖!此时此刻,天师云杖必然在你,在你忘今焉的身上!”
李霸地直直盯着忘今焉,勾起了嘴角。
这下,一切都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