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关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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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明，鸟雀轻啼，学海无涯的院落中响起了学子们诵读诗书的声音。曲怀觞放下手中的书卷，按了按额角，桌上那盏油灯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燃尽，徒留清冷。为了找寻修补神柱的方法，这几日来他几乎遍寻学海典籍，昨日更是挑灯夜读，通宵达旦。被疲惫折磨的头疼欲裂，但却又偏偏睡意全无。日前一页书前来学海无涯，为曲怀觞一体纳双魂之事作证，他方知道素还真的灵识竟被弃天帝所夺！攫住心脏的惶恐令他几乎昏厥。救素还真、保住神州、除弃天帝，这三件事仿佛被织成了一张网。这张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说不出的沉重。一页书等人正全力对抗弃天帝，确保最后一根支柱的安全，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尽力找出修补另外三根神柱的方法。然而，就算以学海无涯典籍之巨，所能得到的信息仍是少的可怜。伏龙长叹一声，起身推门而出。
学员们见到了，纷纷向这位学冠六艺的学长见礼，他虽一一颔首，但思绪却早已被牵引到了它处。悠扬的乐声似冥冥中的呼唤，待曲怀觞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凉亭前。青蓝幔帐垂落，遮住了亭中那人熟悉的身影。
曲怀觞上前施礼，道：“见过乐执令。”十分的恭敬，却有七分是不得不为的疏离冷静。
琴声戛然而止，因为若不停下便会泄露出那竭力隐藏的心意。
“曲怀觞，”亭中的乐执令竟是名年轻女子，“我日前得了一本孤本琴谱，今日正巧，想请你一同品鉴。”
“这……”他还在犹豫，亭中的乐执令却已命人在亭下排好了椅子。
“如此，曲怀觞谢过执令。”他点头行礼，便在椅中坐下。
琴声响起，如清风如流泉，温温柔柔，清清净净。时而似清晨万物苏醒，时而似夜晚群星低诉。是风，吹散忧愁，是水，洗净烦恼。曲怀觞望着幔帐中朦胧的人影，心思渐渐沉静，不由忆起过往。那些不得不尘封遗忘的岁月，现在翻开却宛如昨日，每一份感动和苦涩，至今仍能触动心弦。然而，回忆终究只能是回忆，过去的也从来已经过去，同样是感动，心里的那张琴上却再也弹不出当年的音色。他轻叹一声，垂下双眼。
一曲终了，曲怀觞却睡着了。这乐曲本就有安心宁神的作用，终于使他暂时摆脱了忧思愁绪，好好休息。凉亭中走出一名使女，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了他身上，曲怀觞似有感觉，眼睑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那弹琴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渐渐痴了。一滴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痴迷又如何？从曲怀觞开口叫她执令的那一刻起，不是现在，而是从久远之前，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摇摇相望的空间。虽然不会遗忘，却也不会再聚，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略带苦涩的一笑，月灵犀抱起桌上木琴走出凉亭，在经过曲怀觞身边时却没有再看一眼。
“不眠之眼、天生无眼的高僧，这便是佛公子所说，一探槃隐神宫的关键。”再度回到定禅天，剑子等人将此行的收获告知苍和朱武。
龙宿道：“苦行者曾与素还真有所接触，不眠之眼可向伏龙询问，而天生无眼的高僧嘛，恐怕得劳弦首再开狭道天关。”
“灭境么……”苍沉吟，天生无眼的高僧在苦境闻所未闻，确实只能寄希望于灭境。
“嗯？”他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随后了然，“狭道天关的术法被触动了。”
“灭境之人？”在场的三教先天与朱武都有些吃惊。事情居然如此凑巧？
“看来我们要找的高僧不久就会出现。”苍所的语气确定，面上的愁容却愈重。
“弦首何以如此肯定？”佛剑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苍道：“天时运转，应命之人自然随之出现，狭道天关在此时开启，便不是巧合。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向在场众人，“这也代表，天时将近。”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剑子率先开口，道：“既然人选已无问题，而北窗伏龙现在人在学海无涯……”他笑吟吟的看向龙宿。后者别过脸道：“吾拒绝。”
“哎，龙宿好友，在神州存亡的关键时刻，正需要你挺身而出啊！”剑子拍拍龙宿的肩，但后者并不领情。
“还是那句，吾拒绝。”龙宿一点也不肯松口，他是真的不喜欢某些地方的某些人。
“我去。”佛剑分说淡淡开口，向着苍和朱武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开。看着佛剑干脆利落的身影，剑子和龙宿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心虚。剑子甚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怎么有诚意的检讨了一下。
佛剑见到曲怀觞的时候，后者刚从小睡中醒来不久。得知大师的来意，曲怀觞即刻告知，不眠之眼已交由叶小钗保管。
“叶小钗……”佛剑沉吟。伏龙自是知道他为何而忧，自北越天海一战之后，叶小钗便失踪，虽然苍说他有贵人相助，无需担忧，但找寻他的下落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告别伏龙后，佛剑将结果告知众人，在商议之下，决定将找人的事情交由秦假仙处理。
“之前秦假仙自告奋勇探寻叶小钗的下落，但却至今没有回应……”朱武还有一些不太放心。
苍道：“秦假仙是武林福星，眼下时机已近，我们就等他的消息吧。”
此时此刻，被寄予厚望的秦假仙等人正在金山海域搜寻着。
“啊咧~我老秦明明觉得往这边走会有收获的，怎么找了半天也没有一点线索，该不会是你们在偷懒吧！”海边，秦假仙坐在石头上悠闲的翘着二郎腿，看着几个小弟忙碌的身影。
“大仔，没有啊，我们真的很认真的在找啦！”业小灵闻言马上发出抗议，荫尸人随即附和道：“是啊大仔，有你坐镇我们怎么敢偷懒呢！”
两个小弟说的无比诚恳，但秦假仙看见他们的动作之后突然狞笑起来，用温和平静的语气问道：“哦，很认真啊，那请问你们是在做什么呢？”
业途灵：“抓叶小钗。”
荫尸人：“钓叶小钗。”
这两人坐在海边，一个拿着渔网一个拿着钓竿，居然还能回答的一本正经。
“你们以为叶小钗是鱼吗？”秦假仙磨着牙，“统统给我下去！”
秦假仙抬脚踹下业途灵，荫尸人立刻扔掉鱼竿飞扑抱住秦假仙的腿，哭诉道：“大仔啊！不关我的事啊，是那只帝鹏说肚子真饿想吃便当，我和三仔才去钓鱼的呀！”
“哦，终于老实交代了吗？”秦假仙拍拍荫尸人，说，“很好，要知道，抗拒从严，而坦白——也给我下去！”暴起一脚，荫尸人终于也没能摆脱下海的命运。接着秦假仙捏着拳头走向帝鹏，“笨鸟……”
“我知道，”帝鹏突然伸手示意秦某人停下，然后一脸严肃的说，“我自己下去。”说完，一捏鼻子一闭眼，英勇的跳了下去。
“算你聪明！”秦假仙哼哼道。
一旁的拜江山抹了抹额头：“真惨。”
正在这时，天空中的白云突然幻化成字：往西南方去
“浮云引信！”秦假仙顿时没开眼笑，拦过拜江山道：“乖桑~看到了没有，你爹地我的后台有多硬，玄宗的大哥大都是我的朋友！”
拜江山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小声嘀咕：“整个玄宗也就剩苍一个了……哎呦！”
秦假仙一把拍在他头上：“苍之一字，拥有无限可能，你不知道吗，一个苍就胜过千军万马！走，去西南方向！”
“是，爹地。”拜江山抹泪，“但是爹地，不管帝鹏它们了吗？”
秦假仙：“安啦，这水是往西南流的，他们正好顺路！”说完便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拜江山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哀道：“不是人……”随后匆匆跟上。
秦假仙一行人在寻找叶小钗，伏婴师也在寻找叶小钗。虽然没有玄宗术法相助，但他却自有办法，而且这办法还更加的有效、准确。叶小钗的手上还戴着魔瞳之戒，伏婴师便循着魔戒上残存的气息确定了他的所在。伏婴师手捏咒印在虚空中画下五芒，微光闪过后空中竟出现了影像。木屋、荷塘、少女、轮椅，白发的剑者垂目坐在椅中，似在思索，又好像沉睡。
“戒上尚存魔皇之气，恩……”伏婴师思索了一下，随即催动了魔戒上的术法。
“呀！”立于叶小钗身后不远处的少女惊叫一声，只见叶小钗手上的戒指上突然冒出几股黑色的魔气，如有生命一般在他身上缭绕。叶小钗眼睛未睁，双眉紧锁，双手紧握轮椅的扶手，微微颤抖。
“大哥哥！”织语长心见状急欲上前，却在下一刻被人阻止。
“长心，别去。”不见荷普见叶小钗异状先是一惊，眼见长心欲上前，连忙将她拉住。
“荷姐，你，我……大哥哥他！”被拉住的长心焦急万分却不知如何是好，不禁满眼恳求的看着不见荷。
“长心，他现在情况特殊，不能打扰，我们暂且静观。”不见荷嘴里说着，同时不着痕迹的拉着长心向后退了几步。叶小钗入魔一事，她也曾听闻，那是江湖上的一场浩劫。眼下刀狂剑痴周身缭绕的分明就是魔气，再看他双眉紧皱痛苦挣扎的神情，不得不让不见荷有所忧虑。
“可是大哥哥……”长心虽不曾知道江湖传闻，也分辨不出眼前的魔气，但少女那颗天真敏感的心已然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她焦急的红了眼眶。
“长心，相信他。”不见荷安慰的搂住妹妹，抬眼望向叶小钗。剑者的脸上不断的滑下冷汗，黑色的魔气舔舐这他苍白的脸颊，似一群群毒蛇吐着信子，欲将猎物吞吃入腹。然而他坐在椅中的背影却还是那样的笔直……不见荷又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她急忙按下心绪转过头去，暗暗祈祷叶小钗能够闯过难关。
魔咒启动，叶小钗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眼前不见人影，只听周围阵阵邪哭鬼笑，魔魅之音如狂风海浪向他袭来，欲夺人心智。叶小钗抱元守一，心沉意静，丝毫不为所动。密室中的伏婴师见状，冷笑一声，催动第二道魔符，哭号之声顿时退去，邪咒之声却似轻语呢喃般在叶小钗耳畔回响，若有若无，轻如风，绵若絮，却犹如跗骨之蛆般挥不去、阻不断，点点滴滴向心中渗透。于此同时，伏婴师催动了第三道魔咒。处于意识空间中的叶小钗闻到到阵阵血腥之气，如此浓烈而粘稠的血腥气味充斥着每一次的呼吸，让人不禁产生被血腥浸润的错觉，放佛自己天生就是这浓烈血腥中的一部分。叶小钗记得自己确实曾被这样的血腥所浸润过，这种充满魔性和压迫感的血气让他想起了异度魔界中的那座血池。思及此处，他突然觉得血腥中有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思绪刚一变化，叶小钗的身影也随之变化，渐渐从原本的空间中消失了。
“嗯？”察觉有异的伏婴师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术法显示叶小钗仍在魔瞳之戒的影响之下，但自己却失去了他的踪影。不，叶小钗的躯体仍在原处，但他的灵识却由术法形成的意识空间中消失了，无论怎样用术法探查都得不到结果。
“怎会如此……”伏婴师转动手中咒符，面色阴沉的皱起了眉，“灵识凭空消失，无从探查，难道是进入了别的空间？”
叶小钗感到自己周围的氛围改变了，虽然仍旧是一片黑暗，但浓烈的血腥气和耳畔的邪语呢喃消失了。只是围充斥的魔气却不减反增，无形的压力正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叶小钗睁开锐利的双眸凝望着前方的黑暗，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但直觉却让他感到在那里有光亮存在。伏婴师猜对了，叶小钗的意识确实进入了另一层空间，受到魔瞳之戒上弃天帝魔气的牵引，再加上某些特殊的原因，竟暂时打开出一条通往弃天帝所创异空间的道路。
“哼！居然顺着吾之魔气寻到了这里，”虽然叶小钗的灵识还未进入异空间，但是通路一出现，空间中的弃天帝便有所感应，他冷笑着回过头道：“吾是该责怪伏婴师大意，还是夸奖你们之间的心心相映？”在他身后，素还真的灵识垂眸而立，如此的安静柔顺。
弃天帝眯了眯眼睛，他知道眼前的人仍然沉浸在由自己记忆所编制的幻境中，但叶小钗之所以能顺着魔气进入空间通道，确实与素还真脱不了关系。素还真与叶小钗之间的情谊笃厚，叶小钗口不能言，但素还真一颗心思七窍玲珑，竟能读懂叶小钗心中之语。弃天帝突然想起那日在血池前，灵识不全的素还真断断续续说出的那句话：叶小钗平安，太好了。一股莫名的杀意涌上了魔神的心头，他冷笑一声，周身魔气里顿时显出肃杀之意。而正在空间通道中的叶小钗突然感觉一股庞大的压力，他身形一顿，立刻呕出一口鲜血，他处于外界的本体也吐出鲜红，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
“啊！”时刻关注着叶小钗的长心一声惊呼，竟挣脱了不见荷的手冲了过去。被突如起来的变化惊得有些晃神的不见荷也马上反应过来。她的动作比长心更快，一个箭步拉住后者的手臂往旁边一带，再一回身就当在了前面。
“荷姐！”少女仍然不死心的挣扎着，却再也脱不开分毫。
“长心，别动！”不见荷加重了声音和手上的力道，她虽不清楚叶小钗的实际情况，但却凭直觉的感到了危险，不由的握紧了拳头，脸上透露出了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担忧和不安。叶小钗，你千万别出事！
空间通道内，叶小钗忍着剧痛，那混合着杀气的庞大压力如同一只巨手按在他的背上，似乎是想将他按入泥土中碾碎。他的身体不住的颤以抖着，咬牙拔出背上刀剑，以刀撑地，举剑平胸，硬生生的站立着，与那强大的压力抗衡。
“不自量力！”弃天帝见状更怒，扬手便要出招，突然——弃天帝低下头，他那只欲抬起的手，被人拉住了衣袖的一角。
叶小钗感觉向他汹涌袭来的压力和魔气猛的停顿了一下，然后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小钗，快走！”
叶小钗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心里猛然的一阵抽痛，然后又暖了起来。
一起走。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快走！”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催道，有些焦急。回答他的是刀狂剑痴重重向前踏出的一步。
一起走！
叶小钗仿佛听见了那人略带无奈的笑声，他似乎可以想象的出那人一边笑叹一边摇头的样子。
“走吧，我无事，你放心。”那人说罢，叶小钗只觉得有人轻轻在自己的肩上按了按，是熟悉的力度。他想起那日在山顶，素还真也是这样的按了按自己的肩头，说：“无间地狱，等你一同来受。”
好，我信你。叶小钗点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已是夕阳下的海景。
你说过不会独自去承担无间地狱，我信你。剑者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露出一丝沉静的笑容。不远处的织语长心和不见荷竟被叶小钗身上散发出的气氛所震慑，长心几次想举步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脚似乎是定在了地上，几次张口欲言，却感觉喉咙酸涩的发疼。天真的少女还有些懵懂，但那颗敏感的心已经感受到了什么。
这是世上总有太多的关情，最后只能化为伤情，滴滴碎落在那人的背影中。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关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