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糖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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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门，阵阵知了噪声排铺在拓深道路的老树中，踩在五彩的砖石路上，时不时翘起松动下去的一角，底下压着的晒水车积水哗一下挤上来，云杳虽有意避着走，但白色球鞋还是不小心沾上泥水，晕滋着一滩灰色的水痕。
鞋子是布面，湿意层层渗透进来，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湿哒哒覆在脚面的黏重感。
那一下激起的水花高溅，云杳想掩饰，旁边的李近阳还是看到了。
在意识到所有蹩脚的遮掩在事实面前都是徒劳后，云杳一下耷拉下来，发旋打着弯，如同狂风暴雨中压下头的花苞。
她眼观鼻鼻观心，余光也不敢往侧面去，定定盯着地面，鞋上那块痕迹渐深的水印仿佛在她的无所适从间烙上心头，丝丝缕缕沁进憋闷的胸口，一遍一遍地想，自己的小聪明在他看来是不是蠢得无可救药。
李近阳权当没看到，他不明白云杳有什么难为情的，毕竟他顶着泡满机油又黑乎乎的双手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数不胜数，论狼狈邋遢更应自惭形秽，他更甚一筹。
再看她垂着脑袋模样似小心翼翼的鹌鹑，李近阳移过眼，状似无意地往右走了两步，一脚踩进旁边松动砖石的泥洼。
云杳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去，看到他鞋面溅上的泥水，内心第一秒产生的想法，却是因为他也和自己一样踩到泥水而松了一口气。
她被自己的第一反应惊到了，觉得可耻又阴暗，一瞬间，云杳看着地上的影子，像看着自己被光影腐蚀的阴暗面，一颗心忽然泡进了自我厌弃的懊恼中，冷水浸肺入骨，叫人堕入水深火热中透不过气。
李近阳却像个没事人般往前走，发现云杳站在原地发愣，回头叫她，“地上是有金子吗？一个劲往底下看。”
听到他的声音，云杳如梦初醒，连忙跟上去。
金子肯定没有，她的羞耻心倒是扔了满地，生怕被人瞧见捡了去看。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直接拒绝。”李近阳望着空中凝聚成一个小火球的太阳，突然毫无缘由地开口。
云杳的动作缓缓一停，直觉这话其中有深意，放松的呼吸陷入未知紧紧揪起来，“这样的事是什么事？”
说话的同时，脑海里疾速席卷过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指答应陈奶奶来送饭的事还是她在门口偷听的事，亦或是他看穿了她来送东西的居心在含蓄地表达他的不喜。
云杳忐忑地像在沸水上滚，勉强稳住呼吸。
“你跟陈奶奶说，陈琪的事都过去了，不用再给我送东西。”李近阳放慢步子，“再说你又不欠我什么，没必要总是夹在中间碍于人情来回跑腿。”
云杳想否认，不是为了拉平亏欠，也不是碍于人情，她是自愿的。
可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出口，捅破秘密的后果可以想见，轻易就缝上了她的呼之欲出。
“我知道了，我会和陈奶奶说的。”
听到她应下来，李近阳继续说：“以后少在修车厂附近转悠。”
云杳悲哀地想，果然，不让陈奶奶送东西只是第一步，他真正的想法是想让自己少在他面前出现，甚至连这一点接触的机会都要阻断。
她可真失败，喜欢的人也嫌她烦。
艳阳天里晴空无际，她的心却下起了雨。
搭在眼皮上的气流闷闷的又卑怯，云杳快速眨了眨眼，将泪意揉成一滩水化在眼睛里。
她压着发酸的脖子点点头，明明难受的要死，还要维持即将破碎表情的稳固，不让他看出异样。
李近阳并未明说让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是这次王友良和周昆他们混在一起的事确实蹊跷，云杳又和他们碰过面，再来修车厂很容易被撞见，在他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前，为安全考虑云杳还是少来为妙。
转念想完这件事，侧头看她又低下头去，似是畏热而情绪不高，于是放轻声音道：“这么怕热还来？”
云杳胸口堵得厉害，眼皮簌簌闪动，完全没了答话的欲望，却还是勉强说：“反正在店里闲着没事，出来走走当锻炼了。”
“你这人也奇怪，大中午的顶着太阳锻炼也不怕中暑。”本来是一句活络气氛的话，李近阳才一说出，察觉云杳身上散发的气压更低了些。
云杳的想法很消极，她想着与其神志清醒地细细品味此刻的难受，还不如中暑直接不晓人事。
这样她就可以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像从前那样继续出现在他身边。
大抵是兜兜转转到了走不出去的死路，云杳不再小心斟酌，既然已经这样了，她也不需要在过分畏手畏脚，那些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终于找到了出口，慢慢启于唇齿，“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问出口的那一秒，云杳已经做好了李近阳不会回答的准备，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并未如第一次那样疾言厉色地斥责。
李近阳淡淡看了云杳一眼，依旧走在树荫和阳光的分界线上，他望着前方，眼眸散着没有焦点，“我欠了他们钱，很多很多钱。”
“他们是高利贷？”
他“嗯”了声，“上次在梅子巷，也是因为我不记教训逃跑被他们找到，你运气不好撞见了。”
最后那句话，云杳听出了一股叹息的遗憾，他是真的觉得遇见那样的事，对她来说是触了霉头。
云杳微微摇头反驳，不管李近阳看不看得懂，她都想对他说，根本没有他说的那回事，缘分让他们遇见，就没有幸运与否之分。
禅语有云：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能在茫茫人海中穿过黄发垂髫的百岁光阴，是你而不是别人，是今天而不是明天，是回廊长巷而不是宽路阔桥，人生聚散终有时，一切始于相逢。
萍水相逢，按回眸擦肩之说论断，才是最讲究运气的了。
不过这种神叨叨的说法，云杳是无聊时翻看陈奶奶家的释经录看到的，到最后还是没和李近阳说，怕他说她年纪轻轻一股老成味。
“你欠了他们多少钱？”她问。
李近阳忽地笑笑，偏头朝她看来，“怎么，你要帮我还？”
云杳听他一副半开玩笑的口吻，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绷着严肃的表情，一脸正色，“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别打马虎眼。”
“高利贷一天一个准，我也不知道到底欠了多少。”李近阳敛回笑意，视线掠过旁边一辆迎面驶过的卡车，又扭过头看她，“不干你的事，别往自己身上惹麻烦。”
“你不是麻烦。”云杳下意识反驳，然而声音太小，尾音随气流一起卷入半空，最后消散在不远处火车开过铁轨的轰响声中。
李近阳只看见云杳嘴唇动了两下，冗长的余音穿过头顶，裹挟着习习微风淌进水面的褶皱。
直到火车彻底消失在隧道尽头，李近阳才出声：“你刚才说什么？”
云杳庆幸他没听到，伸手挡了挡额头的阳光，撒起谎来分外不自然，“好晒啊，我们快走吧。”
李近阳看着面前纤细的背影，在云杳没来及回头的瞬间，嘴角轻轻扯动。
既然她不想让他听见，那他就全当没听到。
感觉到脚步声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云杳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像灌入过期糖霜的蜂蜜，融合初期因为杂质介入而分外排异苦涩，等到那层阻隔的横膜消失之后，即使失去原本味道的蜂蜜也因糖霜的浸润变得比之前更甜了。
蓦地，这样岁月静好的场景总会令人产生就此定格的妄想。
长头长尾长街无尽，云杳走在上面，身后跟着迟迟不敢回头看的少年。
如果时间不能分割，那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强烈地希望这条路能一直延伸到天边去。
云杳翻开日记本，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不可言说。
天气晴，心情等同。
刚才吃了陈奶奶给的柚子，很甜，但皮厚不好剥，陈琪带皮吃了一口直说苦，就把剩下的柚子全丢给了我。我提醒他皮没剥干净，他和往常一样瞪了我一眼，我好像又惹他生气了，他总是不太喜欢我。
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汉字那么多，拼拼凑凑一通胡言乱语记录下来，自己也觉得毫无逻辑，不过既然是写给自己看的，就让我发发牢骚吧。
这破天气真糟糕，热地大胖都不愿意出门了，我也不想出门，但今天还是出去了，和李近阳一起。他向我分享了自己的秘密，我害怕泄密就不写在日记本上了，我们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他说话总是只说一半，剩下一半让我去猜，但确定的是明天应该见不到了，他和陈奶奶说不用再送东西，我又少了一个可行的理由。
真烦，天气一热就流鼻血。
对了，大胖是邻居家养的一只田园犬。很亲人，有一对漂亮的飞机耳，不过天气热，它都不愿意舔人了。
我很喜欢它。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糖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