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章五十三 最后的争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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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是否可以将您的夸奖理解为，那时候朱庇特老师不怎么乐意教导我，或者说至少不像您那样乐意——这一点，并非我的错觉？”
铠甲骑士抱着少年朝森林深处行进。他的脚步沉重而踏实，抬脚都有像是要深深陷进柔软泥地里的力道，落地却轻若无物，更没有半点声息。他的动作看起来迟钝缓慢，但每隔一段时间，视野中的景象便会陡然改变——这是因为被包围在“世界”中，距离的位移感知显得很模糊，实际上骑士的步行速度，几乎等同于普通飞行器的时速。
“可以这么说。他确实……不怎么高兴。”
“所以，我至今感激您，当初没有嫌弃我的天资愚钝。”骑士故作玩笑地自嘲，但缺乏起伏的语调听起来更像嘲讽。
“不，那不是针对你。朱庇特同意建设圣堂，但在他想象中那是变异兽横行的原始丛林，而不是便捷的高科技教室，即使有野外课程也不能弥补他的遗憾。”少年微笑的弧度似乎拉得更明显了一点——我也应该感激他，甚至于他们，他心想，每次都能若无其事地包容我，哪怕我的想法让他们感到愚蠢至极。
“我不太明白……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骑士声音有点迟疑地停顿片刻，“关于您当初离开蜃域的原由……真的是因为您和各位城主之间的分歧？”好在全副武装的铠甲隔绝了情绪的外泄，他并不如表现的那么轻描淡写，在问出这个心中盘亘已久的疑问后，他才发觉自己的紧张。
“分歧？”这个词从少年口中以一种奇特意味的含义吐出，“我以前也这么想……不过现在我以为，大概，是被骗了吧……”
林间飘逸的淡淡轻雾仿佛掩去了万籁，连同他们的对话一并沉默下来。
少年的回答并未给他的学生解惑。但传说中威名可以被用来管教顽劣儿童的蜃域第一军团长，却突然没有了继续探究过往秘密的勇气。
闵响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臂弯有一瞬间莫名的紧绷，眼底划过一丝缥缈的笑意，转而又消散在回忆的空洞中——
和朱庇特最后一次争吵是为了什么呢？哦，说争吵也不对，不像小曼和朱庇特，他们之间不存在纯粹的口角，但一次次意见不合的背后，双方都察觉到了彼此坚定而相悖的想法——所以那一次，他们到底又为了什么无法说服对方的话题争执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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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又有人看到了雷火兽？”金色短发的男人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靠墙站着，浑身隐约散发着未消的情.欲气息。不过显然他已经得到了满足，被叫出来时并没表现出不快。
“不是有人，是我。我看到了，朱庇特，你让雷火兽做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下，偏了偏头，似乎在回避他直视的目光。“你既然都看到了，自然就是做你看到的事。”
“我看到雷火兽把遇难者的遗体吞了，可我想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你觉得呢？”
“朱庇特！”
“明明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你还希望我回答什么？”
又是近乎凝滞的沉默。
半晌，男人“啧”了一声，直起身，终于肯让目光正视过来。“说实话，我不想让你知道，虽然这是迟早的事。”他放轻了语气，带着一点点的无奈，“瞧，我就是不想看你这种表情，虽然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会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人难受？”
“……是‘你’，还是‘你们’？”
男人有些烦躁地巴拉了几下金发，说：“有区别吗？我告诉你是A或者B，你又准备做什么？仗着陈不会对你说‘不’，停止已经重启的‘幻象’计划？”
一刹那，空间安静得给人犹如失聪的错觉。
许久，男人意识到失言一般重重地吐了口气。“抱歉。”他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我没听错，你们重启了‘幻象’计划。”
男人张了张口，又抿紧了嘴唇，表情带着一种不想否认但也不想求得谅解的冷漠。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争论过很多次。”
“是的。但正如你一直说服不了我，我也始终说服不了你。”
“所以你们放弃了说服？我不明白，你们何必如此执着，获得最终结果难道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亲爱的——闵，”男人摊手，“我们一起生活了几百年，我们都邀请过彼此参观‘世界’，我们的遗传信息不靠核酸也不靠蛋白质读写，我们是同类——那又何必，你还坚持认定自己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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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我们出生就是人类，我们的父母都是人类，否定这个事实难道不是否定自我的存在吗？
闵响眼中的迷茫与回忆里的自己重合，脑海中回溯的时光在争论双方又一次难堪的静默中暂停。
鬼鉴没有打搅他的思绪，一声不吭地前行。随着他们的深入，四周树木的间距越来越紧密，高高的树冠留给光线通过的余地也越来越少。昏暗中可见一株株异常粗壮的变种白杨和桉树，三三两两以宛如恋人抵死缠绵又似仇人相互绞杀的姿态，在遍洒的不规则光斑中，定格成一种奇异的美。
“有些不对劲。”鬼鉴停下脚步，收缩“世界”，回顾四周。
这里已经接近狄安娜野生公园的中心区域，在狩猎季期间通常也是变异兽的活跃地带，此刻周围安静得无疑反常。
闵响拍拍鬼鉴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脸色看上去已恢复如常。他们的视线穿过密密匝匝的枝叶落在数丈外，一点忽隐忽现的微光由远及近，在视界中逐渐扩大。
“这是？”沉闷的头盔中发出声音，第一次跌宕出明显意外的情绪。
从一排排紧密纠缠的白杨与桉树下走来的，是一头步伐矫健优雅、通体雪白、顶着巨大羊角形如狮子却长着一张马脸的变异兽。不久之前它的形象还出现在斗兽赛的开幕仪式上，关于它的故事时常于媒体、网络以及雷城居民口中流传。但多年来它的名字始终作为传说而非真实个体见诸公众，以至于连鬼鉴一时之间都无法判断，眼前的成像是否只是拟真影像。
“雷火兽？”鬼鉴有点不确定，毕竟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它了——从当年老师离开之后，或者更早，在朱庇特老师去世之前？
“是的。”闵响肯定地回答，迈步向前。
“等等！”鬼鉴忍不住做出阻拦的动作。即使他的身份使他对这头“吉祥物”的了解远甚一般人——作为雷城城主亲自驯服的猎物，它在狩猎季的定时出场显然是人为的，为了激励狩猎者也为了监控兽汐——却不代表这位站在丛林食物链顶端的王者真的像吉祥物一样乖顺，何况他没忘记老师目前的状况并不太好。“请让我先和它打个招呼。”
“用不着。”闵响轻声道，拨开他的手。
“老师——”
鬼鉴还想说什么，回应他的是一声激荡气流的高吼。他顿时闭嘴，确切地说，就好像被人掐着脖子一样噤了声。也许他该庆幸全副武装的铠甲支撑他不至于失态，大概没人相信一头四肢着地的畜牲能把蜃域最不可一世的领主吓到脸色发白——或者，说“吓到”不够公正，用“压制”这个词更为准确。
这种感觉他一点儿也不陌生，从不久之前他的老师以及数年之前的辰王身上，他都已体验过类似的令人半点无法反抗的恐怖，但还是首次从眼前的变异兽身上遭受到相似的压力。
这真的是雷火兽吗？鬼鉴心下怀疑。他并没有对遭遇到接二连三的压制感到沮丧，回想着记忆里朱庇特老师豢养的宠物虽然不够友好，不过其威胁性还不至于达到能令一位领主如临大敌的程度。
然而身形单薄的少年看起来却丝毫未受影响。他一步步，速度不快却毫无阻碍地朝前方的白色身影走去。雷火兽带着示威的吼声不能让他动容分毫，他用一种平静又奇妙的情绪注视着它——仿佛觉得有点滑稽，又浮动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哀恸。
“我回来了，”他向它伸出手，“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雷火兽回视着他，歪了歪脑袋，忽然毫无预警地冲他扑来。它前蹄高抬，双角的残影在半空划出两道亮丽的蓝色抛物线，朝着闵响的位置一跃而下。
一旁的鬼鉴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一股看不见的磅礴压力在空气中迅猛膨胀，逼得他的“世界”瞬间收缩到贴身的程度，连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他慌忙抬头，正好目睹那头令他不安的变异兽在即将扑倒目标的瞬间，倏忽化为虚像，与少年的身影重叠，随即消失无踪。
周身导致他举步维艰的压迫感也跟着退却干净。周围恢复了安宁，原本过于寂静的空间填入了草木枝叶舒展、些微气流拂过树梢的细小响动。少年就这样背对着他站在原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地面上，鬼鉴的影子迅速缩小，可爱的黑发男孩又取代了阴冷的铠甲骑士——潜意识里，他似乎本能地觉得孩子的外表更安全点。
“呃，老师……”小男孩鼓了鼓腮帮，犹豫着开口，“刚才那头雷火兽，难道是虚拟影像？”其实他想问它为什么不见了，不过还是在发问技巧上玩了个小花样。
“不，它不是真正的雷火兽，”闵响半转身，眼睛透出的金光，璀璨得让他的学生有点难以直视，“或者说，从一开始，你们看到的就不是真正的雷火兽。”
——朱庇特的期望显然又落空了。那头在他眼中堪称完美的羊角狮子，如同过去前赴后继的失败者一样，最终没能通过课题名为“新物种诞生”的考验，只坚持了两天就被“末日世界”抹杀。不过事后他依然对羊角狮子矫健的雄姿念念不忘，在制作雷城的地下半城“塔耳塔洛斯”的通行密钥时，将自己分割出来的精神动量捏成了那头出师未捷的异兽模样，后来在第一次狩猎季中以“雷火兽”之名闻名于世。
明亮的蓝色光环无声地从闵响脚下亮起，他没有再给他的学生留下答疑时间。“我到了。谢谢你陪我一趟，”他背对着鬼鉴抬了抬手，“再见。”
话音刚落，飞速交错的弧光转瞬便湮没了少年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章五十三 最后的争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