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游戏》刹那的迷茫

4、第四章 第二日

　　一夜无眠……

　　昨晚我睡不着，下楼溜达，正巧碰上了在厨房收拾的吴姐。吴姐知道我和李承哲是雇佣关系，所以对我也没有什么距离感，再加上她本是个健谈的人，李家平时又没有人愿意说话，便拉着我闲聊起来。

　　“乔小姐，不愧是演员，长得可真漂亮。”

　　“吴姐，过奖了。”

　　“那里的话，我觉得你比那些大明星都漂亮，让人看着喜欢。”

　　“吴姐，您在李家多少年了？应该挺久了吧，感觉您对大家的喜好都很清楚。”

　　“是呀，我在李家做保姆有十三年了，其实以前家里不这么沉闷的，可自从五年前的那场车祸一切就都变了。少爷住了一年多的医院，听说重症监护室就住了四个月，下了好多次病危通知。哎，可惜呀，最后命是保住了，但是四肢都瘫痪了，吃喝拉撒都需要依赖别人。”

　　“那当年的车祸一定很惨。”我不禁觉得揪心。

　　“是呀，那是个雨夜，有个酒驾的司机逆行，和少爷的车迎面撞上，那个该死的倒是痛快，当场死了，可我们少爷呢，哎……”吴姐说的有些气愤。“少爷以前是个多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谁能接受呢……”

　　我的注意力被“五年前”“酒驾”“逆行”“当场死了”几个词吸引，已被遗忘的某些记忆，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我忍不住追问：“吴姐，你记得事故是哪天发生的吗？肇事司机叫什么吗？”

　　“5月15日那天发薪水，肇事司机，记不清了，好像姓周。哎，少爷善良听说肇事司机死了，家里好像还挺困难，就一分钱赔偿没要。”吴姐看看我继续说道：“我记得少爷说’他一个人痛苦就够了，没必要让另一个家庭为他陪葬。’”

　　吴妈后来有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但我什么都没听进去。我独自一人走到花园的长椅上坐下，我苦笑，原来冥冥之中有些账是要还的。

　　我本名周颖，艺名乔伊，撞伤李承哲的是我的父亲。

　　五年前，我大学毕业前一个月，去巴黎读书的offer已经下来，在我展望新阶段美好蓝图的时候，父亲的工厂倒闭了，欠下了300万债款，加上母亲突发疾病去世，父亲的心情糟糕透了，终日酗酒，终酿成大祸，我不知当日父亲是有意自杀，还是酒精使他失去了意识。当我得知消息的时候我和弟弟两个人完全慌了，想找对方家属想当面赔罪，却只都拒绝见面，最后他们的律师告诉我们不用赔偿了。

　　短短一个月我的人生翻天覆地，出国读书、服装设计师等等一切成为泡影。我要照顾弟弟，并且要挣到好多好多钱。凭借较好的面容和身材我成为了一名小演员，并且被一位姓黄的老板包养了3年，3年300万，我还清了父亲的债务。我本以为我的人生过山车要从谷底上升的时候，没想到底下更是无尽的深渊，两年前，我17岁的弟弟小杉被查出了尿毒症，这一年来病情恶化，每周都要去医院透析，高额的医药费让我喘不过来气。医生和我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换肾，但是这意味着配型的等待以及高额手术费和后期的护理费。为了凑齐手术费最后的14万，我接下了这为期7天假扮女友的工作，谁知……

　　真是可笑，莫非厄运是一个封闭的圆环，我上下求索，努力寻找迷宫的出口，竟走回了原点。我该怎么办？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度过后面的6天？还是坦白，赎罪？

　　李承哲会接受我的道歉吗？一定不会吧，他一定这辈子都不想回想起那段惨痛的，毁掉他一生的经历，他一定不希望我出现在他眼前。

　　我坐在长椅上沉思，我想我要为他做些什么，来替父亲赎罪。天已微微亮，盛夏的早晨难得吹来一阵凉风，我回到了别墅，蹑手蹑脚的推开卧室的门。

　　我看到李承哲小半个身子悬在床外，右手撑在床上费力保持着平衡，我马上跑到他身边，想要把他扶起来。

　　“等等，不能直接扶我起来。” 他使劲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很痛苦的说道。

　　“你……需要我怎么做？”我先用手扶住他，确保他不会掉下来。

　　“先帮我把身体扶正，这里儿……”他用眼神示意我走得更近些。“把你的胳膊放在我的腋下面，让我靠在你身上，抱住我的背往上拉。你坐在床上，这样就不会拉伤你的后背。”

　　我环住他，他的味道注入我的鼻孔，他温热的肌肤贴着我，我竭力保持镇定。

　　“怎么了？”

　　“没事。”我吸了口气，扣住双手，调整着了一下自己的位置靠近他，直到我觉得暂时稳定地抱住了他。他比我料想的更魁梧，也更重。我吸了口气，然后使劲把他的上身抱起。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我肩上。

　　我慢慢将他放平，让他靠住枕头，他喘着粗气，我尽可能地让我的动作缓慢轻柔。大约一分钟后他的呼吸变得平缓，我才放心不用叫护工过来。

　　他告诉我床边的遥控装置可以他帮助他做起来。“不过，幅度别太大，”他喃喃道，“慢一点，快了我会点晕。”

　　经历刚刚的慌乱，我也有些力竭，坐在他的床边，打开了床头灯，样我能看清他的脸，“承哲，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刚出去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问道，“我刚醒，看到你不在，叫你也没有回应，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

　　“我……我刚刚去花园转了一圈，”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我的内心，我心虚的补充道：“放心没事，可能是换了地方，睡不着吧。”

　　“现在几点了？”

　　“6:00多，你要再休息会吗？还是叫护工过来？”

　　“不用了，一般护工会在8:00过来。你也再休息会吧。”

　　“恩。”把他安顿好，我静静的在他旁边自己的床上躺下。

　　我侧身躺着，我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李承哲，我看到了他因一夜夜失眠而形成的淡青色眼袋，以及额头间无声诉说着痛苦的皱纹。

　　……

　　早餐后，李承哲去书房办公，我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查找四肢瘫痪病人的护理资料，以及脊髓损伤后的一些并发症的处理，肺炎、褥疮、血压异常、膀胱感染引、消化问题、异位骨化、痉挛、疼痛、性功能障碍等问题，都有可能危及生命。我甚至看到国外一些高位脊髓损伤患者对于安乐死的诉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吃完午饭，李承哲做完例行工作后，我陪他来到东边的配楼的复健室，复健室面积很大，里面摆放了很多器械，但是我发现有些器械都落灰了，应该是不经常使用的。我们到的时候，Mack医生已经在里面等我们了。

　　“乔伊，你在外面等我吧。”，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我仍能感觉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想起昨天吴姐说的他不是喜欢做复健，他觉得没有用是在浪费时间。

　　护工将李承哲报上护理床平躺放好，Mack医生站在床的左侧，一只手扶着李承哲的上臂，另一只手抓住手腕。向上抬起手臂直到最高点，然后向他的头部方向移动手臂，再把手臂移回到最高点。然后Mack医生又慢慢从侧面抬起他的手臂直到与肩齐平，然后弯曲下臂，同时向上推动上臂，直至手部碰到另一侧肩膀，然后慢慢移动手臂回到侧面。左右了两边各做了10次，为李承哲的上肢做被动运动。我从资料中了解到这样的被动运动虽不能恢复受伤平面以下的肌肉力量，但可以减少由关节不活动造成的并发症。多活动关节还能改善血液循环，预防血栓。

　　上肢活动完后是手部以及下肢的运动，李承哲全程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偶尔会露出痛苦的表情，Mack医生发现后会及时停止手中的动作，帮他放松肌肉。

　　李承哲复健完护工送他上楼休息，我则找到了Mack医生想要咨询他一些问题。

　　“您好，Mack医生，我是乔伊。”

　　“您好，乔小姐，我有听管家说到您，很高兴认识你。”，说着我们握了握手。

　　“我想和您聊聊，李先生的康复训练，以及有什么我能做的。”

　　Mack医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看了我一会，皱了皱眉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乔小姐只是假扮七天的女友，所以对于我病人的情况我不方便透露太多。”

　　“Mack医生，我并无恶意。”，我解释道。

　　“需要您知道的，早在之前的文档中已经给您说明了。我们大家一样做好自己合同中的工作。”说着Mack医生便要收拾东西离开。

　　“等等，他不是很配合对吗？”，我叫住了他，“现在的被动运动并不能是他有所好转。”

　　他转身认真的看了看我，然后说道：“对，现在还没有任何办法应对脊髓损伤。以目前的医疗发展状况来看他这辈子都只能依赖别人生活。我为他做的那些只能使他的身体状况不恶化，阻止他肌肉萎缩、骨头软化，改善血液循环，预防血栓之类的作用。”

　　“就没有什么更多我们能做的了吗？”

　　Mack医生皱了皱鼻子：“他刚开始做康复训练时，决心很大，也很配合康复治疗，和我一起计划调整康复方案，几乎整天泡在复健室。但是过了一年，一点进展都没有。他说他并不奢望能站起来走路，只求自己独立做些什么，但是结果能懂的还只有那几根手指，和微微抬起的右臂，那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我想他很难再相信这些有用吧。所以后来我们把自主的训练都去掉了，只保留了一些被动运动。”

　　“你觉得他应该继续努力吗？”

　　Mack医生皱了皱眉，手里摆弄这一杆签字笔。“说实话，他是C5 / 6的四肢瘫痪。那意味着从这儿以下，都废了……”他的手在胸的上半部比划了一下。“所以他自己能做的事情很少，绝大部分生活倒要依赖别人，但是也还是有些可以通过训练独立完成的事情，比如使用特殊餐具独立进食，当然这会很辛苦。”

　　“我认为这对他来说值得，我们应该让他自己来，哪怕很难。”我冲Mack医生眨眨眼，“您觉得呢？明天的训练……我觉得我们该让他再试试。”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思考着如何说服李承哲继续配合康复训练的事情。

　　晚餐后我假装不经意的说道：“承哲，今天Mack医生说你最近的状态不错，可以增加一些康复训练。”

　　李承哲有点惊讶的看向我，“乔小姐，我康复训练的事你就别管了。”

　　我心想：乔小姐三个字是在告诉我的身份只是个假女友，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吗？我看着他没说话。

　　“乔伊，首先我为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但是就如你看到的受伤后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我也曾努力过，试图有所改善，但是一切都是徒劳。”说着他微微抬起自己的右手，仅维持了1-2秒，便像断了线的风筝颓然的跌落，用实际行动像我证明努力的无用，“所以现在的我不想再对自己的身体抱有任何希望。”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有一种无奈，但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半蹲在他的轮椅旁，双手将他的右手握在手心，仰视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努力过，没有成效，你很沮丧，但是……”

　　“乔伊，你知道吗？人如果有奋斗的目标，无论路多难走努力就好，可是一旦发现自己的梦想无论多努力，永远都达不到，就变成了绝望。刚知道自己全身瘫痪的时候我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是后来发现我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更讽刺的是，肺炎、尿路感染、褥疮等一点点小毛病都可能让我丧命，甚至只是呛口水。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不寻死了，我知道生死这件事我决定不了，该生的时候死不了，该死的时候也活不成。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我庆幸还有个能运转的大脑，虽然无法像以前一样回到办公室，虽然不能长时间坐在电脑前，但这却是唯一能让我找回原来感觉的事情，所以我希望将我有限的经历放在企业的管、发展战略规划上。”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冲我苦笑一下，他看起来疲倦极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此刻任何一句加油、努力的话都像是在道德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