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重新启程 ...


  •   “砰!”

      罗德尼子爵先生重重地关上客房的门,怒气迸发在无辜的桦木门板上。

      门板哀鸣之后,便是长久的沉寂。罗德尼坐在床沿,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他仕途平步青云,并不常受到挫败,或许说,这个晚宴的插曲甚至也谈不上挫败。寻常的晚餐,寻常的偶遇,寻常的闲聊,只是他将辛西娅视作未来的妻子——他的确是以这样的标准来对待她,因而他也理所应当地渴求辛西娅如此回应他。他无法接受辛西娅与另一个初次相识的男子谈笑晏晏,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弯腰下去,从蓄水桶中掬起一捧凉水浇在脸上,水珠顺着两颊滑落在地板上,依然余怒未消。

      “凭什么?他也配?”

      罗德尼恨恨地想。精心计划的旅途,本以为会是蜜月般的两人美好相处,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籍籍无名的贱民抢了风头,撩动了他视为己有的女人的芳心。

      捏紧了拳头,砸在软绵绵的床褥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一拳没有打到实处,只能随着床褥的棉芯无力的回弹、上升,如他无以发泄的妒火。

      嫉妒的种子一经埋下,便迅速生长蔓延。

      在爱的关系中,嫉妒不?定是?种坏透了的意念,但确定是?个有什么地?出了?病的信号。

      恨之所在,便是沉默据以开始的门槛。①

      惴惴不安的思绪整夜扰动着罗德尼,直到天亮。

      名为嫉妒的心魔却不愿轻易地放过他。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在很多时候,他感觉在他和辛西娅之间,一堵可悲的厚障壁在爬升矗起。

      譬如:

      在享用早餐的时候,辛西娅关切地询问客栈老板,得知哈里早在天刚蒙蒙亮就已经启程去公共驿站时,眼角溢出的难掩的失落。

      在马车行进的中途,少女们叽叽喳喳谈论巴黎乃至欧洲的服装时尚时,辛西娅兴致勃勃地描述她对纺织工艺的改良构想,对新型丝织产品跃跃欲试。

      这份忘我兴奋被罗德尼看在眼里,就像是那个叫哈里的男人递交的宣战书。

      但罗德尼终究不是一个平庸的男人,坐以待毙、拱手让人不是他的性格。

      正如一位奥地利的先哲所说:对?胸卑鄙的?来说,他是嫉妒的奴?;对有学问、有?质的???,嫉妒却化为竞争?。②

      嫉恨不会左右他的风度,至少明面上不会,反而是他发起追求攻势的动力。

      他清晰地知晓自己的优势,也发誓任何人无法从他手中将辛西娅夺走。怒火和报复留给竞争者,对待辛西娅依然只有无限的温存。

      在辛西娅兴之所至时,他谦和地讲述他过往的见闻,军旅轶事、宫廷秘辛,博得她颔首微笑,他也微笑,就像赢得了一场议会辩争的大捷。

      他讲起先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因奢靡生活掏空财政而恶名昭著的赤字夫人。

      外界传闻,在国家财政亏空的当头,她为了一串项链豪掷一百六十万法郎,她在凡尔赛庄园举办的舞会一晚上要燃掉几万支蜡烛,她面对大臣汇报的饥荒消息,天真甜蜜地笑问,没有面包,他们干嘛不吃蛋糕呢?

      “我得说,这只是诽谤王室的小册子上的恶意编排。”罗德尼伸手摸了摸鼻子,他得澄清这个事实,“尽管玛丽王后的极致奢侈用度真实存在,但也不至于编排得像个纯粹的弱智女人。”

      真实的情形,总是随着知情人的离开和逝去而尘封,历史便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真相大抵如此。当权派登报宣扬的可信度,总不如私底下的口口相传。

      罗德尼继续讲下去,这些故事的源头早已不可寻,或许是传自宫廷的侍女、卫队长,或许是行刑的刽子手。

      在八九年,王室式微的当口,路易十六被软禁在凡尔赛宫里无计可施。偏偏是这个原本只知道享乐的女人,坚决不肯向革命派低头,用尽她微薄的力量捍卫行将倾颓的王权,她使尽浑身解数与外界取得联络,向其他欧洲国王求援,向流亡贵族求救。就连当时以攻击王室为业的政论家也不吝感叹:她是当时凡尔赛中唯一的男子汉。

      在九三年,整个巴黎推翻旧王朝的呼声甚嚣尘上,这个人们口中的“低贱的奥地利女人”被推上行刑场。在断头台前——我得说这还是她的丈夫路易十六先王亲自改良的斜刃式设计——这时她无意中踩到了刽子手的脚,立即欠身致歉: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错,我并非为她的所作所为而辩解,而是不得不承认——这位奥地利公主和法兰西王后,在死亡面前仍然维持了她的优雅高贵。”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从来不缺少各式各样的奇闻轶事,足够罗德尼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路易十六先王,他对锁具的痴迷被人们熟知,他曾在凡尔赛宫修建了一座全法国最高级的五金作坊,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复杂而精美的锁具。

      而鲜少人知的是,这项难登大雅之堂的爱好除了令人私下哂笑,却也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上了大忙,为王朝续上了命。

      他的制锁天赋如此卓越,对待作品同样精益求精。他的得意之作更是如此,令偶然得见的亲近大臣赞不绝口,这个故事便是来自这位老臣的亲口讲述。

      先王路易十六从王储到登基,耗费了巨量精力研制出了这件制锁生涯的巅峰之作。过程中动用了各种即使是他也得之不易的珍惜材料,内部结构更是精细得无以复加。最终先王郑重地把它镶嵌在一个内有重重精巧机关的箱子上。这件作品凝聚了先王十几年的心血和才智,他理所应当地对其殊为看重,只有在他看来顶顶重要的机密至极的文件,才得以置入其中。

      “我猜或许是吉伦特派里幡然悔悟的保王人士的绝密名单,”巴特适时的打断道,“又或者是,王室在外国银行的巨额债券存根?”

      “说不定是与巴黎某位隐秘的情妇的通信记录!”艾米莉亚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辛西娅莞尔一笑,“罗德尼先生,我想您也不知道,是吧?”

      罗德尼侧目看向辛西娅,递出一个肯定的眼神,“当然,我想可能除了先王本人,没人知道。”

      九九年,拿破仑发动雾月政变,开始了十五年的独裁统治。在这十五年来,这位法兰西帝国皇帝也曾试法解开这个存满秘密的宝箱,却总无功而返。他差人寻来帝国最顶尖的锁匠加曼,经过漫长的尝试后,这位浸淫锁具一生的老工匠终究还是宣告束手无策。多次挫败之后皇帝恼羞成怒,气急之下打算暴力破坏——比起区区机巧,拿破仑更信奉他的力量,正如他摧枯拉朽地征服欧陆一般。

      正当卫士奉命高高举起铁锤,行将砸下之时,却遭到了加曼先生的阻止——这等世间至精细的机巧造物,机关繁复,少不了有自毁装置,不必徒劳损坏。

      拿破仑遂作罢,沉思片刻,宣布将其束之高阁,不再尝试开启。

      “比起加曼先生的说辞,我更倾向于这位老工匠指示单纯地痛惜这件精巧的工艺品,不忍心看它毁于一旦。”

      辛西娅开口说道。她理解匠人对于杰出作品的爱惜。无论制作者是谁,面对这样工艺和智慧的结晶,难免会想设法保下。在一些名胜古迹失火的时候,也总有人奋不顾身地冲入其中,怀抱着文物奔出火场。这就是人类的匠心。

      “这也符合我的猜想。工匠有工匠的执着,而皇帝有皇帝的智慧。”对她的这番话,巴特深表赞同,“无论箱子里装着何等的隐秘,是否真正记录了当局里隐藏的保王派也好,议员和权臣不为人知的把柄也罢,皇帝的智慧正在于:与其让未知的恐惧造成人心浮动,不如放手既往不咎,开创和巩固他的帝制朝廷。”

      话音刚落,罗德尼鼓掌喝彩,看得出来他对巴特这个青年不吝赞许:“精彩的推断!称得上合情合理,或许一切真如您所说,尽管我认为您可能高估了暴君波拿巴的智计。不过,真实的情形又有谁知道呢!”

      不愧是罗德尼,闲聊之中依然不忘贬低一下拿破仑皇帝,以显出他忠诚的保王党身份。

      “后来呢?后来这个箱子怎么样了?”艾米莉亚好奇地追问。

      “杜伊勒里宫,尊敬的路易十八国王的书桌旁。”罗德尼回答。

      艾米莉亚意犹未尽,“我得说,我喜欢这个故事...巴特的补充也还凑合。”

      巴特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那我也说个谜语给你们猜猜,”艾米莉亚笑着说,“世界上比路易十六的锁具更难解开的,是什么?”

      “就在车厢里,就在你们的身边。”艾米莉亚补充道。

      少顷的沉默。

      “好了,不必先生们费力思考了,我公布答案,正是——女孩的心思,哈哈!”艾米莉亚说出这个稍微有些蹩脚的牵强答案,不禁捧腹大笑。

      罗德尼带着淡淡的笑意,瞥向辛西娅的方向,嘴角又勾起来一丝温暖的弧线。

      “您的谜题,的确是有一些贴切。”罗德尼说着,眼里辛西娅的秀发轻轻飘拂,搭在略显瘦削娇弱的后背上,映衬出曼妙的曲线,“不过对我来说,再精美绝伦的锁具,始终是没有感情的、沉闷的死物,不必与心下的女孩相提并论。”

      辛西娅侧目莞尔,“我听过东方有一句话,每一个女孩,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怎样又能解开呢?不妨这样说——女孩的心思像星空。”

      绝妙的比喻,引来一众嬉笑声。

      罗德尼心底暗自苦笑,喃喃低语——

      “是的,辛西娅小姐的心思像星空。有些时候,我看得到,却看不懂。”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重新启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